1.恶作剧一般的表白
2005年的高二,我被一个叫白杨的男生当众表白。
可戏码一点都不浪漫。
只是在一个不算风和日丽的早上,我背着书包走进教室的时候,看见黑板上写着,白杨喜欢宋伊一,2004年2月21日。
班上所有人都像看一场势在必行的笑话,盯着一脸懵逼的我,而白杨这个始作俑者毫无愧疚地混在人群里。
我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坐回了位置。既然想要看好戏,我偏偏不让你们得逞!
没有看够好戏的一帮人只好讪讪地把矛头指向了白杨。
有人大叫,白杨,你一定要给我们这些做足戏的群众演员一个交代啊。
白杨立马像个意气风发的英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我硬着脖子,把不屑挂在脸上。
可所有的云淡风轻全靠死撑。我除了不停祈祷白杨不要说出更多收不了场子的混账话外,没一点招数。
突然,班主任郭老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教室。
白杨立马卡在桌上,进退不得。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郭老今天会提前半个小时到场,包括我。
郭老一眼就瞄到了正骑在桌上姿势怪异的白杨,然后顺着大家目光看向黑板,几秒钟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白杨,你给我滚出来。
白杨沮丧的从桌上一点一点挪下来,出去的瞬间不忘幽怨的看了我一眼。而我毫无掩饰的笑得没心没肺。
这时,同桌递了一封信过来,这是白杨给你的。
我没有看上一眼,就丢到了垃圾桶。
走廊里,老班的怒吼响彻整栋楼。
白杨,你今天放学后,把你爸爸叫过来,你真是胆子越发肥了啊,竟敢明目张胆地骚扰女同学,你的影响极其恶劣,悔过书给我写五千字。
白杨的老爸也是这所学校里的英语老师,出了名的暴躁。
班级里立马静悄悄,在郭老死亡怒吼中,每个人都变得战战兢兢。我也立刻收了笑容。
白杨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全没了刚刚的意气风发。莫名的,我有了点愧疚。
我又从垃圾桶里捡回了那封信,拆开瞄了一眼。
宋伊一,2004年2月21日是我喜欢你的第一天,那天你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好看得像一个雪精灵。
我“啪”的合上信纸,不敢再看下去。情书像是潘多拉魔盒,会让人陷进去。
其实要说,我完全不知道白杨喜欢我,那肯定是假的。在爱情为天大的年少时光里,任何的风春草动都会被敏锐地观察到,然后流进当事人的耳朵里。
比如,白杨在我做值日的时候,固执地要把我的搭档换走,自己爬到三层楼高的窗户外擦玻璃,看得我胆战心惊。
比如我的抽屉里总会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些小糖果,小零食。不用我自己打听,就有人跑来告诉我,一个小时前看见白杨偷偷地徘徊在我的座位旁边。
再比如有次体育课上,我不小心摔破了手掌,白杨立刻冲到医务室拿来了消毒药水和创可贴。
这一切的明明暗暗让白杨的喜欢昭然若揭。
风言风语愈演愈烈,我的沉默不语和身边的起哄怂恿,让白杨失掉了最后一点理智。他终究还是搞出了这个更像是恶作剧的表白。
结果当然是我依旧毫无所动,而他回家后被老爸削了好几个巴掌。
第二天,脸庞红红的白杨低着头走进教室的时候,我突然对自己说,他要是一个学霸就好了。我随即被这个自言自语吓到了。
我怎么可能喜欢上白杨这样的混日子的差生呢?
所以同桌再探头问询我想法的时候,我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这句话。
我打赌这句话一定是一字不漏,甚至有了作妖的版本传进了白杨的耳朵,要不然,白杨怎么会突然偃旗息鼓了呢。
2.如果你的胡子扎到我
在往后一年多时间里,白杨真的不再烦我了,他把碎了一地的自尊心化为满腔的学习动力,一个人在位置上把英语单词念得字正腔圆。
对的,白杨的英语还是不错的,发音也很棒,这归功于他那个当英语老师的老爸。
所以我和白杨同时考入上海的大学,也算不得多奇怪的事情了,而我也没有再去追究,白杨的上海志愿,是不是和我有关。
松江大学城那时还没有通地铁,白杨的学校就在隔壁。他长成了当年他老爸期待的样子,白净懂事,礼貌客气,年少时的任意妄为像是平行世界里的另一个他。
大学的日子,过了蠢蠢欲动的新鲜期后,渐渐流于了平静。平静的我,突然开始怀念那些白杨参与过的旧时光,虽然厌烦,虽然恼怒,可是回头想一想,被一个男孩奋不顾身的喜欢,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何况这个男孩长相精神,眉眼清秀。
所以,九号地铁站通车的那一天,白杨约我去市区的南京路逛一逛的时候,我没有拒绝。
在等白杨的间隙,我一个人站在学校的门口,忆苦思甜,以至于白杨突然从马路那头钻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扑通扑通地像做了一件亏心事。
此时的白杨,脸上再也没了当年的痞笑和自得,而是小心翼翼的走在我的左手边,时不时说上今天天气很好的废话。
我忽然觉得很抱歉,我好像亲手毁掉了当年那个无法无天的少年。现在的他已经长成了我心目中好学生模样,上了一所不赖的学校,读着还算有前途的外语专业,听说还得了好几个市里的竞赛奖。可是为什么他的胆怯和不知所措又让我寡淡无味了?
果然,人的野心是无穷无尽的。我既想得到模范生白杨,又怀念混日子的白杨。其实这一路都是我在为难着这个少年。
九号地铁站人山人海,白杨用手把我圈在一个小角落里,而我的眼睛正好可以看见他长着密密麻麻胡茬的下巴。
地铁门开开关关,人潮涌了进来,我看见白杨的下巴离我越来越近,他环住的双手,青筋暴起。
我在这个小世界里,心如鹿撞,甚至想过,即使下一秒真的被白杨的胡须扎到,我也一定不会恼怒,而是赶紧不失尴尬地调侃他真的很像一个绅士。
可惜事情没有朝我想象的去发展,过了高峰站台后,四周的空间又慢慢扩张开来。我听见白杨轻声“嘘”了一下,然后腾出手擦了擦汗说,还好稳住了。
是的,沉稳的白杨,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了,布满密密麻麻胡茬的下巴让他更像一个男人。
3.我要很多很多爱,也要很多很多钱
南京路的人潮并不亚于地铁站,排鲜肉月饼的长龙歪七扭八。白杨也钻了过去,而我无所事事的坐在花坛的空位上。
其实我并不喜欢鲜肉月饼,我更喜欢家乡有着芝麻香或桂花香的甜馅月饼。只是刚刚被白杨招惹出的心乱如麻让我无所适从,只好胡乱找了一件差事打发了他。
独处的时间里,我渐渐冷静下来。冷静下来的结果是当年那个说着刻薄话的自己又回来了。因为我看到五米远的橱窗里面,摆着我根本不认识牌子的手表,标价三十万。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三十万在我的世界里,像是天文数字,我不晓得我要花几辈子才能挣到一块手表。我挣不到,白杨肯定也挣不到。目前以及以后,他都只会屁颠屁颠的捞几个鲜肉月饼送给我。
所以他再怎么努力,还是满足不了我的野心。
从小就目睹父母时常为了一点点的钱,吵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的贫贱夫妻百事哀让我很早就懂得了,这个世界,没了钱,一切都是扯淡,包括爱情。
这时,白杨小心翼翼揣着两个热气腾腾的月饼走了过来,笑意盈盈的脸上,眉眼舒展像天上飘过的白云,眼神清澈如暴雨洗过的天空,倒映出万紫千红的期待。
下一秒,他脱口而出,宋伊一,你看,兜兜转转还是我在你身边,所以你可以考虑一下我吗?
我指了指橱窗里的手表说,你能买一块给我吗?
白杨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像被橱窗里三十万的手表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月饼也吃得意兴阑珊,胡乱的把南京路走到尽头后,我们默契的回去了。
回去的地铁上,白杨不再把我环在一个小世界里,而是把抢到的位置让给我后,一个人在车厢的另一个角落,心事重重。
我也叹了一口气,这个男孩应该会彻底死心吧,因为我并不是他心目中那个玲珑剔透的白莲花。
没办法,在这个常被我形容地铁发达得跟下水道一样的城市里,成绩好学校好脑子好只是最低配,后面还有一堆房子车子票子的高配让人望尘莫及。就在刚刚我们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男人,头也没抬地刷了信用卡,取走了那块三十万的手表,而身边陪着的姑娘,情意绵绵的挂在他身上。
这才是没有后顾之忧的爱情。
分别的时候,白杨飞速地说了一声再见,像个逃兵。
哎,两年后,我还是继续为难了这个一心一意爱我的男孩。可我也不想走上一条注定险象环生的后路。
回去之后,白杨又像上次那样,销声匿迹了很久,除了每年准时在QQ里,祝我生日快乐。
我和他的人生,又开始飞快地渐行渐远。
4.我要很多很多钱,也要很多很多爱
三年后的2010年,我从松江大学城搬了出来,住进了静安寺一座老旧的房子里,怀里揣着我的毕业证和学位证,一起合租的是我的大学舍友韩紫,她刚好和我入职了同一家公司。
韩紫是土生土长的上海姑娘,她以不愿意上班路上太辛苦为由,没有搬回家里,而是跟我挤在一起。
一样的工作,一样的小床,一样逼仄的厨房,这只是韩紫任性为自己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走出这座房子,她就可以活出比我更广阔的天地,比如她可以每天花上几个小时研究各种网红餐厅或者奶茶店,而我只能眼巴巴的守着那点可怜的工资,在这繁华的上海,迈步开腿。
最后一次听到白杨的消息,是高中同学群里有人说起,白杨这个混小子已经出国读研,成了我们班上跑得最远的人。
有人在群里@我,问我知不知道。
我假装没看见,直接忽略了这个问题。
不是我不想回答,而是我难过的意识到,我再也不会拥有玲珑剔透的爱情。曾经给我这样爱情的人,已经和我有了十二个小时的时差。
我叹了一口气,从手机里抬起头,忧郁地跟韩紫说,帮我介绍一个有很多很多钱的上海男人吧,可以免我惊免我扰,免我颠沛流离的那种。
于是,韩紫领来了上海男人周扬。这个男人面貌没有白杨周正,眼神没有白杨清澈,可他的手上带着那天橱窗里看到的手表。
他还有五张房产证,一个月收租的钱都比得上我一年的工资。可他不上进,每天在一个小公司干着朝九晚五的闲差事,回来后把游戏打到天昏地暗。他不理解我为什么喜欢刻板无聊的谢耳朵,也对我说出的薛定谔的猫无动于衷。
可韩紫说,一个男人可以保证女人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有枝可依,就足够了,可不要太贪心。
那好吧,亦舒写过的,一个男人,要不可以给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那就给很多很多的钱。
周扬的确有钱,他甩给我一张信用卡,爽气的说,要买什么随便刷。
可我拿着信用卡不知道能干什么。我的爱好不在衣服和包包上,更不在那些闪瞎眼的珠宝上。我更愿意一个人坐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品上一杯茶,读上一本好书。
你看,其实我是个要很多很多钱,也要很多很多爱的姑娘,贪心无比。
周扬的爱也不少,可是他总是不可避免地要求我回赠连带信用卡算在一起的爱。
比如他在游戏里金戈铁马一整天后,希望我马上做出一顿丰盛的晚餐,而且稍微不如意,就会摔筷子,指责我在做饭这件事情上毫不上心。
比如他很不喜欢我这份折腾死人的工作,在很多个晚归的日子里,用冷锅冷炤还有他的冷脸迎接我。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宋伊一,你辞掉这份工作吧,我养你。
可是天知道,那天他的母亲过来看他的时候,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我们不需要外地的儿媳妇。
周扬嘟嘟囔囔地一句话也没有说,最后不欢而散。
我问周扬,我们会结婚吗?
周扬迟迟疑疑地答道,那你需要更加努力地讨好未来的婆婆才可以哦。
我竟然把自己逼到了需要讨好别人才能活下去的境地。不过也对,当我把眼睛瞄上一堆唾手可得的物质的时候,我就出卖了自己的尊严和自由。
终于,在第三次收到周扬母亲怒气冲冲短信后,我悄悄收拾了衣服,连夜滚出了周杨的大房子。
6.买了一个收留自己的房子
很快,我在郊区找了一个月租800块的单间,代价是每天倒3班地铁才能到公司,回到家后,累到几乎倒床就睡。
一米二的床上,铺着不算松软的棉絮,这是老妈托人带到上海来的。我在家乡厚实棉被上,睡得心安理得。
渐渐地,工作有了起色。两年后我升了分区主管,被指派到郊区分公司任职。我总算脱离了灰头土脸挤地铁的日子。
手上的攒的钱算不得多,但可以在这个郊环以外的地方买一套首付二十万的小一居。
买完房子后,我又穷得干干脆脆,更糟的是我已经二十八岁了。唯一称得上改变的是,我有了一套无论刮风下雨都会收留我的房子。
可是房子不能缓解老妈嫁不出去女儿的焦虑。
她总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连哄带骗地劝我赶紧找男朋友,并且很不屑的说,房子有什么用,又不能代替男人和你过日子。
的确,空荡荡的房子里,没有了嘘寒问暖的那个人,总归是清冷了些。
一拖再拖后,老妈放下狠话,这周末无论如何都要去见隔壁张阿姨介绍的相亲对象。
那天我有点感冒,正躺在床上感伤身边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以至于老妈的狠话也被我欣然接受了。看吧,一个人到了一定年龄,就要学会妥协,相亲就是第一步。
周末的那天早上下着大雨,感冒没有好全的我,其实有点退缩,但已经约好的事情,不好再退回去。我只好硬着头皮赴了约。
约定的地点是万达广场的一座咖啡厅。
可是你知道我多惊讶吗?因为我又看见了白杨。
故人重逢的概率不亚于中彩票。
多年未见的白杨,正和一个女孩子相谈甚欢。我下意识赶紧找了一个远离的位置躲了起来。
此时的白杨穿着价格不菲的灰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谈笑间云淡风轻。如果非要用现在一句流行语来描述,那就是挂着一副优质精英男的模样。
我开始不明所以的心烦意乱,以至于相亲对象问起我工作的时候,我都像在鸡同鸭讲。
我很想尽快消失在白杨的视野里。
我突兀地提议换一个地方,相亲男倒也绅士的答应了。下一秒我像弹簧一样蹦哒起来, 低头冲出了咖啡厅的玻璃门。
可是,很不妙,我好像撞到了一个人。我一抬头一看,叫出了声。
又是白杨,那个阴魂不散的白杨。
白杨说,你跑什么跑啊。
相亲男随即也跟着出来,大眼瞪小眼的三个人,愣了几秒钟,但是以成人世界里的精明通透,很快明白了彼此的身份。
相亲男仍旧微笑而不失客套地问,宋伊一,你认识的人?
我胡乱点了点头。
白杨眼神已经有了我捉摸不透的成熟世故,还有波澜不惊。
是的,我们是同学。
在白杨挤出这句话后,我赶紧拉着相亲男跑掉了。
鬼知道,我的做贼心虚是从哪里来的。
6.我想陪你细水长流
以这样开头的相亲,想也不用想,肯定是歇菜了。相亲男看我一直神不守舍,最后也失了耐心,友善的帮我找了一个台阶。
感冒没有好,不适合在外面待太久,我们早点回去吧。
我赶紧逃也似的回了家。
回到家后,就看到白杨加我微信的消息。
迟疑了很久,我点了同意。
“在干嘛?”
“正在量体温,有点感冒。”
听到这句话,白杨不再咋咋呼呼,而是平静问了我家的地址,然后迅速驱车过来。
鼻子被捻得通红,头发也乱糟糟。我不知道此时白杨的长驱直入有什么目的。他的身边不是已经有了巧笑倩兮的佳人吗?
不过这个问题我不敢问,
白杨提着一袋感冒药进来后,就挽起袖子开始熟稔的熬粥。
厨房里乒乒乓乓的锅碗瓢盆像是演奏了一场俗气的乐章,我竟然升腾起一股从头到脚的暖意。果然,生活的一地鸡毛也不全让人心灰意冷。
白杨端着碗出来的时候,我正被感冒药苦得龇牙咧嘴,白杨立马翻了一颗糖给我。
“来,乖,吃块糖。“
我愣住了,白杨也僵住了。
白杨的举动超出了我的预期,让我恍惚觉得,他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还有女朋友的事实。
我从他手里接过糖,塞进了嘴里。
白杨接着说:“来,喝碗皮蛋瘦肉粥吧。”
我明知故问:“这粥煮的真不错,是不是你女朋友教你的。“
白杨僵硬了一下说:“是的。”
我在这个答案里,心沉到了谷底。
白杨接着说:“你忘了,在大学里有一次你跑来男生宿舍,专门教我们几个男生怎么用电饭锅煮粥。那时,我觉得你整个人在贤惠的发光。”
我的心又浮了上来,连带另一个问题也上了心。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国外不好混吗?”
白杨突然盯着我,一字一顿的说:“宋伊一,你需要明知故问吗?你以为那么多的咖啡厅,那么多的万达,我为什么可以出现在那里?”
“那个跟你说话的姑娘是谁?”我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啊,那个姑娘啊,是我们班上的女同学,刚好遇到而已。那天我正在说起你的时候,就看到你弓腰缩头地准备贼兮兮的逃走。”
“你倒是艳福不浅啊,回国后立马有了红颜”。我酸溜溜地揶揄他。
“她都结婚了,你想什么呢,是不是吃醋了。”
“你才吃醋了,我就不能好奇一下啊。”
白杨不再开玩笑,而是细心地一口一口的把粥喂到我的嘴里。
我突然湿了眼眶。
愿意等我风景看透,陪我细水长流的人,就只有你了。
白杨,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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