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昨天的我们
走远了
归属感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家和学校宿舍相比较我竟然更愿意在学校待着。
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可每每要归乡我总能生出强烈的抵抗情绪。独身在外,一切事务只与我自己一人有关,虽然单调乏味,但从另一方面看是按部就班、井井有条。回到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可以讲上一天的鸡毛蒜皮让人烦躁无比,感觉像是很多苍蝇一刻不停在你耳边嗡嗡嗡打转,极其膈应。
然而这些都可以忍受,最重要的是,我和母亲的关系一点也不亲密,即使坐在一起也是相顾无言,各戳各的手机。如果有个能能探测出尴尬程度的仪器,放在我们之间肯定会爆表。
云
CLOUD
我是天空中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或许这种局面的开端是我被扔到了寄宿学校。
关于第一天去寄宿学校的情况,我只能回想起在火车站目送载着家长离开的那节车厢远成一个小点,然后消失不见。周围此起彼伏,撕心裂肺呼喊“妈妈~~”“爸爸~~”的声音吵得人头痛,我扭头坐在候车厅长椅上看小人书。晚上宿舍里其他小孩哭闹要找妈妈,生活老师安抚好她们以后走过来揉了揉我的脑袋,夸我做的好。
那年我六岁,那一天是我的生日。
风
WIND
为什么风是青色的呢
你好笨啊是轻重的轻啦
在寄宿学校过了两个月,放假坐火车回家,母亲淡淡地问我:“以后就我一个人管你了,能接受吗?”冷静得仿佛当事人不是她。
我默默点了点头,木已成舟。
之后所有事情都顺理成章,我的生活里再也没有那个男人的影子。
并不是没有任何愤懑怨恨,中二时期的我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敌意,觉得所有人都欠自己的,胸膛里总窝着一团火,是一个行走的,时刻准备爆炸的大油桶。现在回想,只觉得当时可笑。分离,相聚,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即使因为我强迫重新生活在一起,也不过是互相折磨。
雨
RAIN
你住的城市下雨了
很想问你带没带伞
只可惜这道理我到了大学才渐渐明白。
然而明白归明白,这么多年因为怨怼而选择的寄宿生活已经让我养成对家庭的疏离冷漠,这一点并不能很快改善。我不喜欢回家,在家让我感觉比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还不自在。可我妈妈是个说一不二的强势女人,只要我提到不回家,她总要和我生气,我不懂她生气在哪里。
于是我们在电话里争吵无数次。
在考试之前的通话中我和她解释清楚我不回去的原因:在学校这边我有地方住,有食堂吃饭,甚至有一个不错的兼职可以让我做,我回去有什么用吗?一路颠簸,浪费钱财,回了家三姑六婆絮絮叨叨,亲戚家的熊孩子吵吵闹闹,也没有什么兼职,静心学点东西也是天方夜谭……
那边安静了好一阵子,时间久到我不耐烦要关掉通话,然后突然有了回应。
她声音弱弱的,细如蚊鸣:“不是……花钱没啥,我就是……想你了。”
雪
SNOW
大地的女儿要出嫁
天空为她穿上了婚纱
我脑袋立刻当机,本能地迅速挂断电话,然后飞速回想我和母亲的相处方式。
我去寄宿学校那一天,她是第一个转身上火车的家长,转身之前甩给我硬邦邦的一句话:“不许哭,不然不要回家”
五年级的时候想念很久没见的姐姐,大半个中国的距离我自己跨越一个来回;
某年冬天我发高烧浑身没力站不起来,唯一一次不想去学校,她拖着我起来给我穿上外套塞到去学校的车里;
高中毕业时行李书本一大堆东西我坐公交车搬了整整一天……
我一时没办法接受这样子有点唯唯诺诺的,我的母亲。她该是那个强势,雷厉风行甚至无所不能的女强人,不应该对着女儿讲:“我想你了。”这无异于人设崩塌,三观尽毁,太可怕了。
我浑浑噩噩继续走路,没走几步就被地砖暗算摔得五体投地,磕到了下巴,摔出一嘴血。
好不容易处理干净,母亲的电话又打来了。我强忍伤口疼痛应付她,没想到她竟听出来我说话的声音不对劲,殷殷切切询问我有没有事,我只能如实相告。
又是沉默。我这次没准备挂断电话,捧着手机坐在树下长椅上,盯着漏下来的光斑,等待她的回答。
终于,她说:“疼死妈妈了。”
或许是信号不好的原因,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起来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我不能想象出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和神态,可我体会得到她的难过。那一瞬间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放弃了不回家的想法,只想奔到她身边陪她。
过了几天我开玩笑问她,是不是为了让我回家做苦力帮她干活才那么说的。
她瞬间严肃,反问我:“你怎么能那么认为呢?”
我:“因为很多时候你都不是那样说的,你好像……没有怎么关注我。”
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有说服力,我开始举例子:“比如我最开始住校的时候,你为啥走的那么快?”
母亲:“我怕我哭,你那时候那么小,让你和我回去看那些大人吵架吗?妈妈不忍心。”
我再说不出一句话。
之后她又兀自讲了很多。
讲我独自出行跨越大半个中国的时候,她的好朋友就是那个照顾我的乘务员阿姨;
讲那次生病逼我去学校的时候,在学校的路灯下她在雪里站了好久不放心我离开;
讲我高中毕业坐公交车搬书本搬行李的时候,她帮我租的车就停在门口;
讲我坐火车没有信号不回她消息的时候她担心极了,整晚整晚都睡不着;
讲我去校医院输液时她甚至从学校官网找到校医院电话,想打过去又作罢;
……
其实只是因为我没有发觉而已,母亲把爱意表达那么明显,我却一次也没有发现。
我所窥探到的温柔证据,不过是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