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第一次去外婆家是在我读三年级的时候,在这之前我对外婆及她的家毫无印象。你也可想而知,我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激动与憧憬。
我们是全家一起去的,准备在外婆家过年,包括爸爸妈妈还有弟弟。这也是妈妈结婚以来第一次回娘家,由于隔着省,路途遥远又要坐火车,我们又小才一直没有机会回去。这些年过来了,远嫁的心酸,妈妈是尝够的了。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第一次去外婆家的那一天。那天,天还没亮,灰蒙蒙的,爸爸就用自行车分批载我们出去坐大巴了。那时小弟还小,还要妈妈抱着,背着。我仍然记得我们一家人在路边等车的场景,昏黄的路灯把爸爸妈妈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空气里都弥漫着庄严神秘的气息。
是啊,终于可以去外婆家了,我们一家人在等幸福的班车。终于坐上了大巴,来到了火车站,我们离外婆家越来越近了。
九十年代,高铁还没开通,火车是出远门最普遍的工具。
由于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又临近春节,火车站里人声似浪,人山人海。第一次见到如此宏大热闹的场面,我是非常震撼,又略感害怕的。妈妈拉着我的手,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抱着弟弟,我们来到了候车室等待,而爸爸去排长队买票。
看着出站口排着长长队伍等待坐车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心里激动不已又非常焦急。在等待中,爸爸终于买票回来了。
听到喇叭播放了外婆家所在的城市,我一跃而起。爸爸提着行李,妈妈背着小弟,一边手拉着我,我们终于可以排队进站了。
我们一家人被人挤得前胸贴后背,一路挤进了站台。看着一条条蜿蜒到远方的铁轨,觉得新奇极了。那隔着山,隔着海的外婆家,中间由一条长长的铁轨连接着,是多么神奇的事啊。
月台上依然是挤满了人,人声如烧开的水,沸腾喧哗着。有的拖家带口,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聊天,有的一个人拎着行李,直直地望着列车的方向,大多是扛着或挑着大袋的行李等待回乡的民工。他们的脸刻着生活的沧桑,穿的衣服多半是旧得已经褪色的,但他们脸上的笑容是真实的,他们聚在一起,大声地谈笑着。小时候看着他们,觉得倍感亲切,好像他们身上有某种东西是与我,不,是与我们家是共通的。
火车“隆隆”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了,那声音似乎是带着幸福的翅膀飞越千山万水渐渐地传进我的耳朵。我们等了许久的火车终于进站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火车呢。它唱着歌,缓缓地前进着,仿佛有无上的尊荣。它缓缓地驶过我的眼前,我抬头注视着它,车窗上的人也看着车下的人,气定神闲的脸上流出高人一等的傲气。
在众人目光炯炯的注视下,火车终于停了。车门打开了,等待月台上的人一窝蜂似的涌向车门,那等着下车的人在车上焦急地看着也下不来。列车员拿着嗽叭大声喊着,维护着秩序,疏通着人流,但人依然拥挤着,从四面八方挤向车门,生怕迟一秒就上不了车似的。甚至有些人直接从小小的车窗里爬了进去。
我们一家人在挤得如沙丁鱼的人潮中走散了。爸爸牵着我的手,一边手拿着行李,妈妈和弟弟却不见了,我焦急地向四处张望,不见他们的身影。过了一会,妈妈在窗户边大声地叫喊我们,原来她们被挤上车了。
爸爸无奈地看着汹涌的人潮,自觉带着我又带着行李,上车颇有些困难。他把我高高举起,送进了车窗,而妈妈在里面接住我,而后,他又把行李从车窗外扔了进来。他又转身挤进了人潮,我和妈妈、弟弟等了很久都不见爸爸,人一个个挤上来了,见缝插针似的挤满了车箱,连过道都站满了人。
后来看见爸爸艰难地从人堆里挤了过来,我那超人似的爸爸是穿越千山万水,人山人海来到我们身边的。看见爸爸那一刻,心里的石头一下落地了,心里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欣喜,仿佛爸爸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才与我们重逢似的 。座位已被人坐满了,爸爸把行李放在地上,又把我放在行李上,他和妈妈则站着。
车上虽弥漫着各种味道,但当时一点也不觉得熏。许是心里装着外婆家的期许,臭也觉得香了。沸腾的人气,拥挤的人,似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也许他们心中都装有一个家或者亲人或者远方的期许吧。上车了,意味离心中的目的地已经近了,如那离弦之箭,一触即发了,怎能不高兴呢?
如今,在高铁,在大巴,在飞机上很难看到那种欢喜不已的表情了。我们的车速越来越快了,对家对亲人的感觉却越来越淡了。也许是越容易得到的东西是越不值得珍惜了。
火车上最诱人的是服务员来回推动的餐车了 ,那时的我多么渴望爸爸妈妈给我买一个香喷喷的鸡腿,但我小小的年龄也知道家里生活的拮据,默默地啃着妈妈上车前买的馒头。
车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如旧时代电影里的默片,它静静地播放,窗外的大地,树木,房子快速地流过我的眼前,那些陌生的风景让我浮想联翩。我在脑袋里静静地想着外婆家的样子,是否和窗外的房子长的一样。那种兴奋的感觉充满了我的心房,随着列车前进,一直到外婆家。
如今我也坐过了许多的车,也看过了车窗外的许多风景,却再也没见过如幼年那次在火车上那样动人,让人难以忘怀的风景了。
人世间的亲情总是让人牵挂与感动,纵使千山万水都不能阻隔亲情的关联。我们在世间所有的荣辱成败,最终都回归到亲情上。世界上最美好最真的感情莫过于亲情。
牵连亲情两头的缘是前世已定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们前世结缘,今生重逢,连结成血浓于水的亲情,是难能可贵的。
幼年那辆载着我一家人驶向外婆家的列车,也载满了我童年的幸福。
世事无常,如今父亲已离开了人世,希望他也能赶上弥陀的列车,到达极乐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