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窗外与月之朗照

序章

    不知怎的,突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意识清醒得活像乱跳的猴子,脑子也在和心脏一起有规律地悦动着。什么困倦,什么迷糊,统统不知所踪。

    可是,我的眼睛却在这种状况下观察不到任何食物。换言之,一切被空白包裹着,一切都是空白的。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双手、双臂、双腿、双脚,一切清晰可见。怪事!

    我却难以感到奇怪。心中无论如何无法形成这种所谓“怪异”的情绪。仿佛一切都是注定好的,自打我拥有意识之后就一直如此一般,如此而已。这就是世界,我对自己讲道,这就是世界,与往常并无两样。

    我在空白中站起,在空白中行走。无论怎么走,都没有验证自己正在位移的参照,一切都是死的,甚至连我都是死的。伸出手胡乱地摸,感觉不到任何可以称得上是触感的东西。

    我在这片空白中迷失了。

    发觉这件事后,我便不再去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诸如行走,乱摸之类。对抗它是十分不明智的,我清楚这一点。于是我又躺在了空白之中,数着“咖啡”希望再次入睡。

    “咖啡”是我养的长尾白毛猫,三岁半。

    不知眼睛闭上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越发清醒,越发亢奋。

    就这么下去,进入睡眠是不可能的。脑海中的“咖啡”也越来越多,体型也越发得大,喉咙中还不停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表达自己的兴奋。

    我家的咖啡是一只小巧的猫!

    我猛地睁开眼睛,各种体型的“咖啡”白猫也随之一起烟消云散。剩下的,仍是那片无边而死寂的空白,那在时空中凝固的空白,如此而已。

    突然之间,我在空白之中发现了一个黑点。猛地眨了几次眼睛,自己没有看花眼是可以确定的。那是一个真真切切,确实存在的黑点。它是黑的,在一片空白之中黑得纯粹。它太美了,在这无边的空白之中,它无疑是最美的存在!

    眼泪悄然顺着我的脸颊划落,带着我的迷茫与不解,就这般没入空白之中。

    我为何会流泪?我又为何对此毫无察觉?一切都显得难以理解。

    眼泪滴落的地方,竟将空白“化”开了,木纹的地板露了出来。黑点也随之一同扩大,逐渐占据了我视野的四分之一左右。

    如此,空白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去,现实的部分变的越来越大。这个地方我认得,这个地方我认得。我想着,毫无疑问,这里是我的家,我的房间。“黑点”慢慢可以看得清楚,原来是房内的窗户。月光顺着它倾泻而下,就这样洒在方才还叫空白淹没着的地方,覆盖了我的脚和半个小腿。

    我尝试着感受月光,但感觉不到。

    空白已然彻彻底底地散去,我这才发觉自己仍平躺在床。月光亮得出奇。我翻身下来,被低温激起了一个冷颤。挂在墙上的钟表告诉我,现在是凌晨两点半,方值深夜。

    我尝试在房间内寻找“咖啡”的身影,遗憾的是,它今天似乎不在这里,只得作罢。床头的灯不知为何打不开了,充电器好端端地插着,灯本身也没有任何损坏的迹象,可无论如何打不开。

    我便盯着充电器上闪烁的红灯出神。

    我前去厕所,马桶冲水的声音好似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在空气中飘渺散开。之后,再次回到床前出神,到底就这么过去了多少时间,我没有把握。

    可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在夜晚,能做的事实在少的可怜。

    我难免地想起方才的空白与黑点来,那可绝对算不上什么值得享受的体验。白,白得彻底;黑,黑得纯粹。何至于!是什么得以让它们同时出现?他们又为何得以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毫无头绪。

    每件事都有其必然发生的缘由。什么人说道。但这缘由,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的,无论如何想不出的。

    我对自己的笨拙无可奈何。

    黑点变成了窗户,我突然想道。黑点变成了窗户。那窗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于是我站起身,向它走去。说来奇怪,窗子和床之间的几步距离被拉得格外长。

    但到底还是来到了窗前。我抬眼看去,窗子的外面是世界

    这就是黑点,我对自己说道。可若不是刚才发生的事情被我实实在在地看在眼里,仅凭想象是很难将一扇透明的窗子和什么“纯粹的黑点”联系在一起的。于我如此。

    我凝视着窗子,它也在凝视我。我的眼中绝没有除窗子本身之外的任何一物,什么路边的树啦,天边的星啦,一概没有。透明的玻璃此时变得不再透明。

    再回过神时,我的手已然按在了窗户缝隙处的蓝色胶皮处。蓝色胶皮?我以前可是没什么印象。再仔细来看,确认是蓝色胶皮无误。

    这颜色好不奇怪!我想。

    我伸手去打开窗子,窗外的冷风瞬间“呼呼”灌了进来。站着的我不停地哆嗦。纱窗有很久没有清洗过了,灌进来的风因此夹带着阵阵土味,时淡时浓,令人微微作呕。

    我心中完全没有就此关上窗子的打算。

    我伸手去够纱窗,将它与窗子的连接口一一打开,随之将其整个从窗子上分离下来,竖在墙角。

    土味消失了,但风还是一样的冷。外面的世界变得更加清晰,可依旧没有光亮。

    之后是隔离棍。我取出钥匙将隔离棍的锁打开,一根一根地把它抽出,力量恰到好处,不紧不慢,总共七根,一根不差。做完这些工作后,整个窗子只剩下一个大窗口。风更大了,我有些失去知觉。伸出双手哈点热气,却不料把手上粘的纱窗和隔离棍上的土一并哈进了嘴中,实在是吃了苦头。

    窗口在呼唤我。

    它在轻生呼唤,我感受到了。它的声音是如此得轻,甚至几乎被狂风吹散,可我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反应也异常地强烈。

    我必须向前走去,也的确这样做了。伸出一条腿跨出窗外,另一条腿则留在了窗内,勉强称得上是骑在窗户上了。我的身体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内外巨大的温差,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说不定确实如此。一侧明月朗照,另一侧黑暗栖息。

    这样的姿势坐久了实在是难受得很。我却不想回到房间里去,回到那片漆黑中去。即使我已冷得四肢麻木,头脑也有些不大灵光,可谁在乎!我不想回去。

    调整姿势。这次,我整个身子都面向了外面,窗外的世界。向地面望去,27层楼的高度让我突然萌生了一种欲望——

    跳下去,跳下去!这种想法瞬间就变得不可阻挡,如同洪水一般顷刻间就冲垮了理智。跳下去,跳下去!就这样跳下去,一切都会结束,一切都会消失!

    大概这样就可以回到正轨,我想。

    跳下去,跳下去!我确实那样做了,不带半点犹豫。或者说,找不到犹豫的理由。

    身体腾空了,再不与窗口有半点粘连。此时此刻,我在空中,正下方是前所未有的解脱,正下方是我渴望的所有!

    突然,我感觉到我的衣领让一只手给抓住了,我难以下落。

    我开始拼命挣扎。在我挣扎的同时,又有一只手扯住了我的衣襟。不是同一个人,我想,这只手的力量远小于第一只。

    我困惑了,谁会在凌晨两点半出现在我的家?他们又有何理由一定要“救”我?

    就在此时,第三只手准确无误地放在了我的身上。

    我就被这般生生地拽回了自己的家。身子通过窗口的那一刻,那三只手从我身上轻轻移开,我则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咖啡”尖叫得“喵”了一声,飞也似的逃窜,大概是砸到它了,希望它没什么大碍。

    是谁把我拽了回来?可我到底没能再睁开眼睛。

    清晨八点,阳光正好,我好端端地从床上起身。纱窗,隔离棍都原封不动地呆在窗户上,手上也没有半点土的气味。

    只有一点,“咖啡”没有来叫我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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