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追溯到2012年我妈病重那年。刚刚过完春节,大概是正月十一吧,二弟(那年二弟在家)打来电话说妈妈生病住院了。
不容思索,我着急慌忙地安排好婆家的一切事宜,归心似箭地去保定火车站买火车票回广西老家探望母亲。
年前妈妈打电话刚刚喜讯捷报,说我大弟媳又生了一个儿子!头胎是女儿,虽然全家人都宝贝似的,因为二弟和三弟当时都没有成家,有个小孩子就会当宝贝疙瘩,我爸嗜烟成瘾,一般情况下,我妈不会让我爸抱着孙女,担心老爸的烟味儿熏坏孙女,除非万不得已,偶尔也会让我爸帮忙抱着一回两回,这样我兄弟媳妇还极不情愿,每次都嫌弃地说:“瞅瞅这满身的烟味儿!”也难怪她,我也是闻不了烟味儿,闻到就会憋气,干呕,头昏脑胀,喉咙痒痒,老想咳嗽。
老妈曾屡次唠唠叨叨让老爸戒烟,可是,老爸一辈子的烟瘾,哪能说戒就能戒掉的。
说起老爸的烟瘾史,也是有些来历。我村的田地非常多,我家的水田和旱地都快三十亩了,而那时种地大多都是人工,没有机器耕作,最省力的莫过于依赖耕牛了,都种水稻收入不高,再说那么多田地,一下子都种上水稻,到了农忙季节也忙不过来,南方的雨季又特别多,所以农户们都要分批种一些玉米,花生,黄豆,绿豆,红署,芋头等等。
有一阵子,好多年,我也记不清楚了,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一阵风,让农民们自己种烟草,说是非常值钱,收入可观,比种稻子更值钱。
就这样,我家一下子种了七八亩烟草。
等到烟草叶长势良好,能够收割了,我们全家人都一起出动去收割回来,小孩子上学的,放学后,或礼拜天,或者放假期日,我们都要去帮忙把烟草叶拉回家来,用一条细绳绑上一根木棍,然后再用那条细绳顺着木棍绑上烟草叶,两片叶子两片叶子正反两面来回绕着木棍绑好,事先早就准备好了许多一根根大小长短一样的小木棍,然后把绑好的烟叶放在烘焙房子里烘干,烘干后再一个叶子铺上一个叶子的层层叠起来,叠到一定厚度,大概有大人手掌能握着的厚度吧,再用一片叶子卷成绳条状,然后就用它来把那把叠好的烟叶缠绕着叶子根部捆绑好,余下的小截烟绳叶夹到那把烟草叶中间去固定好,这才算成功了。
最后,我们就拉到集市上卖掉换钱,或是干脆去交给专门收购烟草的公司。卖不掉的残劣烟叶,我父亲就自己用手揉搓碾碎,用我们写完作业,没有用了的废作业本撕来卷好碎烟叶抽,反正不花钱,父亲舍不得扔掉,就自己留着抽烟了。就这样,越抽越上瘾,戒也戒不掉。
如今生活好了,家里也早不种烟草,父亲改成抽一盒一盒的成品香烟了。抽过后就不停地咳嗽,我们多次劝他戒掉,可他固执已见,我们也就听之任之。
这下我弟媳又生了一个男孩子,这对于我们家重男轻女的思想观念来说更加了不得了!完全是全家人的核心世界,掌上明珠!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孙子出生的第四天,我妈病倒住院了,抱宝贝孙子三天就一病不起,从此一直到临终就再也没有机会抱过孙子……
我坐两宿一天的火车,然后改乘四个钟头的公交车,终于到了我广西老家县城,刚下车,顾不上晕车的毛病带给我的难受劲,就径直奔向县中心医院去……当我看到日思夜想的母亲瘦骨骷髅,面色苍白,虚弱地躺在雪白的病榻上奄奄一息时,我再已控制不住断了线的泪水,潸然泪下……
妈妈,我可怜的母亲!半月前您给我有说有笑地电话报喜说,您终于有孙子了!为啥刚刚半月时间就病成这样了呢?老天爷为什么这样不公?既然让我们全家相聚,为什么不让我们快快乐乐地团聚在一起呢?我们相隔几千公里路程,难得见上一面,为什么不让我们痛痛快快欢聚一堂呢?为什么要给我来一喜一悲呢?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我清楚地知道:妈妈的病是积劳成疾的!
我心痛地问医生:“我妈妈还有多少治愈的可能性?哪怕是万分之一?”医生摇摇头说:“你妈妈来治疗的太晚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并且已经向全身转移,你们给老人准备后事吧!也就这几天的事儿,老人要什么,想吃什么,你们都要尽量满足老人的意愿!”我的天哪,我只觉得瞬间天昏地旋,天塌地陷了……真是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啊!
真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啊!我们做子女的太不孝顺了!
我的大伯大妈,叔叔婶婶们都劝我们尽快拉我妈回家去,要是死在医院就不好了!可是,我就不信这个邪,我要我妈有奇迹发生!就这样,在我的倔强坚持下,我又在医院多陪妈妈住了九天院,医生再三催促我们走,妈妈也是每天时醒时昏迷迷糊糊不停念叨:回家,回家,回……家——
我们强忍心中的悲痛,把妈妈拉回家中……一路上,妈妈嘴里还不忘叨叨:我要回家了,死也要死在家里,我有孙子了,不要让你爸的烟熏着孙子哈!
到家后,妈妈第一个先找孙子,想看看孙子,因为孩子小,刚刚满月,我们都担心妈妈的病有传染给孩子,就让我弟媳抱着孩子,站在我妈的卧室门口,让我妈远远地望一眼。
妈妈不放心地问:“给孙子办满月宴没有?别让我的病给耽误了!”
我一边流泪一边哽咽地骗妈妈:“早就操办过了,您还在医院的时候就办好了,担心您太操心就没告诉您!您放心吧,等您病好了,我去买辆婴儿车,让您每天推着孙子到处去玩耍!”
母亲这才露出了宽慰的笑容!然后拉着我的手说:“你爸不戒烟,就不让他抱孙子,免得被他的烟味儿薰坏了孙子!”
妈妈,您如今病危,我们哪还有心思办满月宴啊!
我爸听见我妈说他了,连忙接话说:“你安心养病,我戒烟!我肯定戒掉烟瘾!”
就这样,我妈回家后的第四十六天就与世长辞了……我永远忘不了妈妈临终前拉着我的双手说:“女儿啊,你是家里老大,你二弟和三弟都没有成家,你要是有能力就帮帮他们,替妈妈多多照顾他们,给他们成家立业!还有小孙子,我怕我是来不及抱他长大成人了,让你爸把烟瘾戒掉,替代我好好抱着孙子,看着孙子长大成人,我死也瞑目了!”
我佯装生气,哽咽地对妈妈说:“您瞎说啥呢!您会好起来的!等您好了,推着婴儿车,带着孙子去大榕树底下玩儿去!”
我村村口有一棵年老的大榕树,听老人说大概有六十年之久了,树枝葱荫,枝繁叶茂,翠绿无比,树底下有一排干净的大石头块,全村男女老少闲暇时间都喜欢到榕树底下聊闲天,我父母平时空闲时间也喜欢去哪儿凑热闹。
所以,妈妈临终时嘴里还忘不了断断续续地念叨:“玉米熟了,稻子黄了,我推孙子到大榕树玩去了……”
妈妈去世后,我弟弟和弟媳都要去田里忙活,抱孙子的重任自然就落在老爸的肩上了。
我和颜悦色地跟爸爸说:“爸,您戒烟吧!抽烟对身体不好,而且,如果您不戒烟,我弟媳也不放心让您抱孙子呀!”
没料到,这次我爸爽快地答应了,对我说:“嗯,你不说我,我也要戒掉烟了,不然太对不起你妈了!你妈操心一辈子,不能让她死后还不得安宁!”
从此以后,我老爸真是硬生生的把一辈子的烟瘾戒掉了,就为了实现我妈的遗愿,也为了能够抱上他的宝贝孙儿!
一直到现在,我二弟和三弟也早已经成家立业,我老爸已经成功地抱大了三个孙子,如今再也没有抽过一次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