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麝月之辩

       荼靡,是春季最后盛开的花。因为是在百花凋谢的时候开花,难免会使人伤感。

       北宋大家苏轼曾为它写道: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在《红楼梦》中,曹雪芹喜欢用花喻女子。他把荼靡花给了麝月,也暗示了她的命运。作为贾宝玉身边的大丫鬟,她是唯一一个见证了贾府的走向衰败和没落,陪伴贾宝玉和薛宝钗走到最后的人。

        “开到荼蘼花事了。”荼靡花的开始,是百花的结束。

       在怡红院,麝月虽然身份地位和袭人,晴雯一样,但是她并没有比两位夺人眼球,不是因为能力不如她们,而是她为人低调,质朴淡泊。

        她善解人意,有牺牲精神。

        袭人生病,她让老妈妈子们歇歇,让小丫头子们顽顽乐乐,自己守着怡红院。面对管家林之孝的唠叨,晴雯多番埋怨,她说道:“他也不是好意的,少不得也要常提着些儿。也堤防着怕走了大褶儿的意思。”

       一般老实的人,都会有一个缺陷,就是不善言辞,但是麝月 是例外,她是《红楼梦》这本书中的数一数二的辩论高手。

      有句话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在大观园里,最让人闹心的不是老爷太太小姐这些主子,而是那些跟在太太小姐们身边的婆婆,嬷嬷们。

       这些妇人仗着自己有些辈分,又有主子撑腰,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嫉妒年轻姑娘青春美貌,活泼可爱,总是喜欢说一些低俗下流的话去侮辱她们。

       贾宝玉就说过,“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他又感叹:“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账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

       女孩儿见了这些可杀可恨的妇人,总是避之不及,唯恐被她们逮到羞辱一番,又无反口之力,只能气得干哭。

       麝月却是这些人的克星,总能让她们自取其辱,知难而退。

       宝玉房中的坠儿做了不光彩的事,被寻了个借口撵出去,她的母亲过来兴师问罪。

       晴雯不屑理会,让她去问宝玉。立刻招来一阵嘲讽,“我有胆子问他去!他那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调停?他纵依了,姑娘们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说话,虽是背地里,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们就使得,在我们就成了野人了。”

       晴雯是火爆脾气,听得急红了眼。

       麝月泰然自若,不紧不慢地道:“嫂子,你只管带了人出去,有话再说。这个地方岂有你叫喊讲礼的?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礼?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奶奶林大娘,也得担待我们三分.便是叫名字,从小儿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的,恐怕难养活,巴巴的写了他的小名儿,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去,为的是好养活。连挑水挑粪花子都叫得,何况我们!连昨儿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说他呢,此是一件。二则,我们这些人常回老太太的话去,可不叫着名字回话,难道也称“爷”?那一日不把宝玉两个字念二百遍,偏嫂子又来挑这个了!过一日嫂子闲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他就知道了。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当些体统差事,成年家只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我们里头的规矩。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会,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有什么分证话,且带了他去,你回了林大娘,叫他来找二爷说话。家里上千的人,你也跑来,我也跑来,我们认人问姓,还认不清呢!”

       她览文辩见,在情在理,将坠儿娘的话硬生生地顶了回去,你对我们和宝玉亲近有意见?对我们喊他的名字有看法?可以,这是老太太,太太允许的,你有意见看法尽管跟他们说去!

       说完叫小丫头子:“拿了擦地的布来擦地!”有口才的人就是不一样,下逐客令也用弦外之音。

       坠儿娘听了,口不敢言,不敢久立,抱恨而去。

      袭人对她也甘拜下风。

       芳官拜了春燕的母亲做干娘,结果被她剥削。芳官不满,晴雯性子火爆,直接开骂。春燕娘反驳:“一日叫娘,终身是母。他排揎我,我就打得!”

       袭人自知不敌,找来麝月:“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过去震吓他两句。”

       麝月听了,忙过来说道:“你且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的?便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那个病,老太太又不得闲心,所以我没回。等两日消闲了,咱们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风煞一煞儿才好。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叫的。”

       她这一番话,很巧妙地将矛盾转化,用宝玉的身份压人,你要教训你的干女儿我们当然管不了,但是你打扰到主子宝玉休息就是不行!

     果然这话一出口,说得春燕娘不再敢说一个字。

     过几天春燕娘旧病复发,又打起了亲生女儿春燕,春燕跑到怡红院来求助,袭人有心护她,反而被春燕娘抢白,“姑娘你不知道,别管我们闲事!都是你们纵的,这会子还管什么?”说着,便又赶着打。

      袭人气得转身进屋,麝月很快就反应过来,道:“姐姐别管,看他怎样。”一面使眼色让春燕去找宝玉。

      宝玉听了春燕的哭诉,马上责备春燕娘。

     麝月又向围观的众人道:“怨不得这嫂子说我们管不着他们的事,我们虽无知错管了,如今请出一个管得着的人来管一管,嫂子就心伏口伏,也知道规矩了。”便回头叫小丫头子:“去把平儿给我叫来!平儿不得闲就把林大娘叫了来。”那小丫头子应了就走。

     这样一来,可把春燕娘吓了个好歹,又是流泪,又是央告,哪里还敢再闹!

     耳根终于清静,春燕娘终于闭嘴,春燕芳官免遭荼毒,这又是麝月的功劳。

     口才了得的人一般容易出口伤人,麝月又是一个例外,她的人缘很好,在大观园里大小丫鬟都喜欢和她相处,王夫人对她的印象也不错,将她能和袭人相提并论。她的口才都用在了维护正义,替弱者出头上。

       麝月身为丫鬟,为何这般能说会道?显然不是因为她读过什么书,而是应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话,她的辩才都是来源于生活,适用于生活,这种随时学习,学以致用的方法,值得所有人咀嚼。

      除此之外,麝月也是知福惜福的人。在贾宝玉的房里,贾宝玉对丫鬟是十分疼爱,吃的穿的用的从来都没有苛责过。麝月懂得珍惜,不会肆意去浪费和糟蹋。宝玉和晴雯撕扇子玩,她认为是在作孽。

       对待生活,她始终不忘初心,安守本分,正因为如此,在贾府败落,一切繁华如云烟散尽的时候,才能坚守初衷继续照顾贾宝玉,毫无所求,忠心不渝地跟在他的身边。

      她就像百花散尽之后的荼靡花,送走了一切美好的人,事,物,最后剩下自己在残留的时光里默默地度过着自己还没有终结的人生,直到生命走向尽头的那一天,她会含笑回忆着曾经的美好,会期待着和他们的再次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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