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

大姨是个要强的女人。听妈妈讲,大姨在年轻时,在我们县的一家汽车配件厂上班,她做的是拉煤的工作,一车车黑黝黝发亮的煤块被大姨拉到燃烧的炉子旁,那时候场子的路还不平坦,有很大的上坡,如果再碰上下雨,那地面就又滑又崎岖,可这些困难在大姨眼里从来都不是事,她永远比厂子里拉煤的男人拉的快。大姨曾自豪地跟我们讲,她拉的煤车从没翻过一次。我没拉过车,更没在雨中拉过装满煤的车,所以大姨的这种自豪并不能带给我额外的敬佩,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厉害。

我觉得大姨也确实是个要强的人是在于她的嘴。大姨脾气不好,大约像她这样出过苦力的都这样,她很容易与人发生争执。凡是她觉得不顺眼的事情都要争一争,辩一辩,继而又成为吵一吵。据说,她与邻里的关系很差,几乎都吵过嘴,当然,这些我没有见过。我只是知道,有一个本家与她几乎要势不两立了,有一年我大表哥回家去看望这个本家遭到她的反对,她不想我表哥去,因为觉得表哥去就代表她在这场冷战中输了,她不想输,更不服输,但是最后表哥还是去了。我觉得这件事对大姨是有影响的,但是至于她是不是输了,我就不知道了。

我没有见过年轻的大姨,当我出生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快四十岁了,而我记忆中的她跟煤块是没有一点关系的,她皮肤不黑,甚至挺白的,那张脸不光滑,不漂亮,而且还有很多雀斑,脸上的肉松弛的垂着,满是岁月的沉淀,皱纹深深的刻在上面,是岁月的尖刀划过的痕迹,她眉毛浅而短,像极了书法中的一点,她习惯的皱眉,两眉之间皱成了一个明显的川字,但好像比川还多了几条竖线,一直令我费解的是,她在笑得时候那“川”字还挂在眉间,我想要模仿,却一直模仿不来,甚至让我怀疑那是不是刻的。大姨身材矮胖,有点点驼背,但是她走路带风,并不因为腿短而失去了速度,总之,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当我到县城读书的时候,大姨已经是退休工人了,她与我大姨夫两人生活,表哥远在北京工作。退休的大姨并不像有些人一样觉得闲的寂寞,她倒是玩的很开心,我记得她几乎每天下午都要到白羽路的老年活动中心,跟和她一样退休的人们打乒乓球,大牌。大姨曾带我去过一次,我看她在球场上也是英姿飒爽,扇球,扣球打的很流畅,力度也很大,她也在家里的二楼搭了一个乒乓球台,可是毕竟家里只有她与我大姨夫,又经常是不用的。大姨大扑克牌有个毛病,如果和她搭档的出错了牌,她会埋怨几句,输了呢,也会埋怨几句。她不想输,确实是她的性格,可由是几次埋怨,大伙也不太愿意跟她搭档。

大姨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比较霸道,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年轻的时候,她支撑起了这个家,姨父身体不好,做不了重活,可以说他们家就是大姨一车一车煤拉出来的。不过好在姨父这个人并不是很强势,他也充分理解大姨的辛苦,他不怎么和大姨争辩什么,大姨要做什么他也就照着她的意思去做,姨父是个有智慧的人。

大姨虽然不像个家庭主妇,但是却烧的一手好饭。我刚到县城上学的时候,大姨经常叫我去她家吃饭,她做的扯面很好吃,她曾经因为粗心大意让我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害得我大哭一场,我本来已经不打算原谅她了,可是因为她做的一碗扯面我就已经投降。有一年暑假,我在县城学美术,就住在她家,那个暑假我胖了好多。

大姨身体不好,又只有一个儿子,还在北京,她是相当的孤独的。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大姨夫陪着她,而大表哥并没有怎么回来,即便回来,什么忙也帮不上,他对于自己的母亲,有很大的亏欠,起码我是这样觉得的。有一次,我和爸爸妈妈去看望她,她抓住我的手不放,那情景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然而,我不是他的救命稻草,我不懂医术。面对着已经不能说话的大姨,我无可奈何,我也是第一次感到生命的脆弱,一个如此倔强的大姨终究对抗不了命运。她的手是热的,也很有力量,可是生命的油却真的烧尽了。

在外婆去世不久,她也去了。我现在还没有到她的坟头烧过一张纸,磕过一次头,而她坟头的草怕也很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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