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消失的走街串巷人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海薇阁单月征文」第二期【漂泊】

儿时的农村,会有各式各样的走街串巷人来,他们不同口音、腔调各异的吆喝声,时常回荡在村中的各个角落。

我的家乡在东阳画水,地处浙中,西与义乌相邻,南同永康接壤。义乌自古盛产红糖,永康多五金工匠,因此义乌鸡毛换糖的和永康铸铜打镴的,来我们这最多。

鸡毛换糖的货郎,年前年后来得最勤,因为春节前家家户户宰鸡鸭杀年猪,鸡毛鸭绒猪鬃,鸡内金猪头骨,每家都有。货郎摇着拨浪鼓,喊着“兑针兑糖”,一在村中歇下担,立刻便有妇女扶老携幼围上来。

货郎的挑担,下面是两个箩筐,上面各有一个多格的小柜台,格子中放着妇女用的花花绿绿的扣子、针头线脑等,还有我们孩子喜欢的糖、橡皮筋、钢丝枪、小纸炮、铅笔橡皮等,那句“兑针兑糖”的吆喝,真是高度凝练,极其形象地表明了货郎的货物品类和交易对象。

货郎是最受我们孩子欢迎的,货郎一来,一小把用稻草扎着的鸡毛或其他废品,就能换来甜甜的糖块、新奇的玩具和学习用品,别提多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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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卖人来村里,多和货郎一样,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和村民进行交易。跟货郎不同的是,食品多用制作原料换,如粉干、糖饧用稻谷,索面用小麦,豆腐用黄豆,贩子吆喝也直接是“换粉干”、“换糖饧”、“换索面”而不是“卖”。

稻谷在当时农村可以说是硬通货,除了用它做的食品,西瓜、香瓜和桃李等瓜果,夏日消暑清热的择子豆腐等,都可以用稻谷换。

永康铸铜、打镴的手艺人多在农闲时的秋冬来,他们挑着熔炉、风箱和工具材料,扁担头上还挂着些铜瓢锅铲或锡器,叮叮当当一路响着,不待吆喝,人们就知道是他们来了。

当熊熊的炉火燃起,即使是在严冬,周围马上会暖意融融,而看着碎铜慢慢地熔化成桔红色的液体,倒进模具,稍冷却后用钳子从模具中取出毛坯,往盆中水里一浸,扑哧一声,冒起一阵水汽,再经一番仔细地打磨,钉上木柄,崭新锃亮的铜瓢锅铲就正式出炉了。

和铸铜的相比,打镴的流程和工艺要复杂得多,打造一件镴器,要熔化镴块、剪裁、打样、焊接、打磨、雕刻等十几道工序,每道工序都得精雕细琢。

铸铜打镴的过程,令我们孩子感到非常神奇和有趣,我们总是会站在边上着迷地看着,久久不肯离去。

铜瓢锅铲是家中的常用物品,而按家乡风俗,女儿必要成套的镴器作嫁妆,包括酒壶、烛台、花瓶等,因此无论铸铜还是打镴的,生意都不错。

让我们有些害怕的是掸烟囱灰的异乡人,他们挑着两个圆筐,举着一个长竹枝掸子,一进村子,便挨家挨户,径入灶下,捅掉烟囱灰,用簸箕装出来就走。遇有人在家,他们嘿嘿一笑算是打招呼,没人在家,就推门而入,毫不客气。

他们的脸像锅底,全身都黑不溜秋,牙就越发白得吓人。他们拿着竹枝做的长掸子,就像传说中摇着招魂幡的黑无常,所以我们一见就躲得远远的。

让我们有些害怕又开心、又惊异不已的是爆米花。

爆米花师傅的脸也因烟熏火燎搞得黑不溜秋,但我们害怕的不是他的脸,而是那惊心动魄的一声爆响。

腊月里,我们这每家每户都要爆米花来切年糖,以备春节时招待来客。因都赶在腊月初十前后,爆米花的生意总是很好。要爆米花的人家,拿着玉米、大米、粟米甚至大豆,短木柴,装爆米花的箩筐,在爆米花师傅后面排起了长龙。

往锅里装上大米,炉里添够木柴,师傅一手推拉风箱,一手转动铁锅。等加热到预定的温度后,师傅在锅口套上麻袋,再将一根铁管套在衔压住锅盖的短柄上,用力一板,“砰”地一声,有如惊雷,同时冒出一阵白气,麻袋里就满是棉花一样爆开的爆米花了。

师傅在锅口套上麻袋之时,孩子们或转过身捂紧耳朵,或逃到远处。等响声过后,赶紧过去抓一把塞进口里,香香糯糯,还有点甜,可好吃了。不过等爆米花凉了,就变得松脆了,又是另一种口感和味道。

在孩子眼中,米在一声巨响爆成花已是一奇,热和凉的爆米花口感、味道不同,又是一奇。

村里还常有盲人来要饭,有时用竹棒探路,有时由孩子引路,但他们有的并不光要饭,还有才艺,男的会算命、唱道情,女的能唱花鼓。

记得有对盲人夫妇会唱的戏文特别多,唱得也好,常有好事者请他们在夜晚来村中晒场上唱道情或花鼓,有时甚至一连唱几夜。劳累一天的乡亲们,一边乘凉一边听戏文,消暑解乏,惬意极了。我们孩子也喜欢听唱道情和花鼓,常依傍在父母身边直到夜深散场。

比唱道情和花鼓更热闹的是变戏法卖狗皮膏药的,他们都是傍晚时分来,师傅在晒场上点起了亮如白昼的煤气灯,徒弟敲着锣在村中喊上一、二圈,等到围满了人,表演才开始了。

先是徒弟打打拳,耍耍猴,再师傅来些真功夫,吞钢珠,指头钻穿砖头,缩骨穿小衣服等,虽然节目有些老套,但大家却百看不厌。等到他们开始帮人拔火罐、卖膏药,我们孩子就会没趣地散去。

上门来服务的,修修补补的特别多,如修锁钉称的,修伞补鞋的,锔缸补碗补锅的,还有修补水桶粪桶的箍桶匠,修补晒席箩筐的篾匠,当然还有磨剪子戗菜刀的。

因为看了无数遍的《红灯记》,对磨剪子戗菜刀的我们孩子都有好感,常常跟着他们后面帮着一起吆喝,有时我们自己也扛上一条长板凳,学着他们的样子玩。

各种修补师傅都心灵手巧,让我们佩服不已,尤其是补碗的师傅还有手绝活,能在盘碗底刻字。

一把锥子,一只锤,叮叮当当几下敲凿,盘碗底就号上户主名字中的笔画最简洁、最具识别力的那个字。刻好后,沾点烟囱灰涂上,染成黑色,就洗不掉了。

碗底刻字要胆大心细,轻重适度,轻则穿不透盘碗底表层的釉,刻不上字,重则容易把盘碗凿碎。真是应了那句“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的俗话。

对村民们在风车、晒簟、箩筐等农具上号上大名以防混防丢防盗,现在的年轻人可能还想得通,但在碗底刻上名字,肯定有些莫名其妙了。

其实两者的原因差不多,因为那时农民不但互借农具,在操办红白喜事请客时,也互借桌椅、盘碗、锡酒壶等,为避免相混而丢失,所以在盘碗上也刻上了名字。

夏天,天天来村里的是卖棒冰的。那时穷,二分一支的白糖棒冰,父母也只能偶尔买上一支,捣成三段,给我们兄妹仨分享,事隔多年,我们始终清晰地记得分吃棒冰时的激动心情。

跟卖棒冰的一样,叫卖的一般吆喝一圈就走了,修修补补的则会在村里呆上半天一天,而弹棉花的一来,最少的几天,搞不好就得在村里住上十天半月。

弹棉花也总在棉花收后的冬天农闲时来,村中有个燕贻堂是弹棉花的好场所,拆下大厅中间连接后面天井的大台门,架在四条长板凳上,一个简易的工作台就做成了。

将棉花放在门板上,弹棉花的背着大木弓,用一个大木棰不断敲击弓上的牛筋,随着极有节奏又悦耳动听的“嘭嘭”声,振荡的牛筋将棉花弹松,变成松软的棉絮,就像天上洁白的云朵堆满了门板。

把弹好的棉花归整铺平成长方形,就可放棉线了。弹棉花的师傅会根据主人的喜好给拉出红双喜或花鸟等简简单的吉祥图案。用棉线将棉絮纵横交错固定好后,再用木制磨盘,在上面使劲来回碾压,使之服帖,厚薄均匀,一床棉被胎就加工完成了,套上被套就可盖着御寒了。

四处漂泊讨生活的生意人和手艺人,走村入寨,一年四季来来往往,风雨无阻,给那时乡村贫穷而枯燥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增添了无限的乐趣。

如今走街串巷的人已渐渐消失,有的消失是职业的永远消亡,有的消失是换一种服务场所或方式重新登场,但对于他们的记忆,和我们曾经的苦乐年华一样,永不会在我们心底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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