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梦落长安

      风声瑟瑟,荻花飘荡。漫天的飞絮拉拉扯扯,编织成一叶孤舟,搅乱了层层的涟漪,堪堪跌入梦来。

        又回到这座城,深夜的月亮将人照得格外远些。那个孤零零的半圆,像是硬生生扯去一块的炊饼,用着烤得焦黄的脆皮映照着这片土地,照着这长街上孤单的人影。

        青石板上传来蹒跚的脚步声和笃笃的曳杖声――那是带了一点儿、颇像遥远民族的好客的手鼓的调子的那样的味道,和着奇特的韵律,刚刚够将粉墨登场的一生铺洒在那沟沟壑壑的古老城墙的脸庞上。

        那些遍布在城墙中的碎隙和孔洞,被冰冷的炮弹洗礼过,被英雄的热血浇铸过,是时间的漏刻,将它们变成旧事的尘埃。脆弱似朝生暮死的蝼蛄,却又倔强地攀附在历史的脉搏上,沉默而又勉强。


        光阴为梭,辗转如新。飞梭穿越的开始仍是那个被朝阳托举着的长安。那声长安――长命百岁,一世安康。大概再也不会有如此真实的祈愿,能如此平凡却又如此伟大。大概再也不会有如此简练的语言,能如此单纯却又如此深远。

      “长――安――”

        这样的寓意,像是这城里的好多人。是枕在瓦片上、打着腿弯儿的少年郎,是对镜理红妆、抬手掩云鬓的美娇娥,是杨柳岸边银河湾里撑篙的渔夫,是国学堂中孔子像前背书的童生,是后宅咿呀咿呀的婴儿,是梨园惊雷一声吼的老旦,是青天白日额、光明正大匾下的官老爷,是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里的小皇帝……这些人像是夭夭灼灼的桃花,以自身韶华,十里春盛铺就成这人间盛世――长安。


        画楼里素静的手刚拨弄了几根琴弦,淅淅沥沥的雨就张开了帷幕。那历历的繁华便如同被一声古刹吓煞了似的,统统收了个干净。妆奁里的钗头凤轻轻垂了长颈,不再流连窗外;扑腾着撞向烛火的飞蛾停止了挣扎,茫然地对着熄灭后飘散的烛烟哽咽;吸了墨汁的笔在纸上走走停停,画出的鱼尾残缺似流进无垠沙漠的溪水……一场雨,湿了长安的繁华沧桑。

        眼见的,那青石板有了坎坷;眼见的,那掌上舞折了腰身;眼见的,那琉璃盏藏了裂隙;眼见的,那荔枝马失了前蹄;眼见的,那堵坚厚的城墙在雨水的剥蚀下,越发的消瘦,越发的苍老,越发的锈迹斑斑,面目全非。然后,它捧着散落的尘土,苟延残喘地活着。它孤独地等待,等待,能有一双粗糙的手抚过,愈合它的创伤。于是这长安,终是在雾色里褪去了。

        它,终究是不同的。它是泡影,它是梦境,它是浮萍,它是迷雾。它是毒日头晒化了的糖人儿的眉眼,是绣花剪剪坏了的皮影儿的袄裙,是看得见追不到的海市与蜃楼。

        风声飒飒,荻花飘转。漫天的飞絮缠缠绕绕,编织成一片苇席,半浸在月色凉透的水边。有一叶小舟,携了木桨,游游荡荡,匀散了如练的月华,正从长安的梦里缓缓驶出。

        惊起一地飞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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