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相信眼泪

——读《朴槿惠自传：绝望锻炼了我》有感

作者：寇恩

很多年前，读郎平女士的回忆录。一本不厚的书，里面有一句话——“体育不相信眼泪”。这句话在我的脑海中以画面的形式存留——哪怕伤痛难忍，依然坚持上赛场的排球女将，额头汗珠淋淋，眼角泪水滑落，但是依然目光炯炯，迎击“杀”来的每一个球——它让彼时的我充满了直面高三的勇气。

我知道，就像体育不相信眼泪一样，生活不相信眼泪！当现实展现它凌厉的一面，当生活的风暴不由分说地袭来时，我们能做的就是向桑迪亚哥一样去直面、去搏斗。虽然在危难前还是会有沮丧和绝望，虽然有时候免不了还是会泪眼婆娑，但是眼泪不会模糊我们人生的标杆，擦干眼泪，磨难可以使我们变得更有力量。这也正是《朴槿惠自传：绝望锻炼了我》带给我的触动。

敬仰朴槿惠女士，不是因为她是韩国的第一位女总统，也不止是因为她多舛坎坷的人生，而是因为《读者》上的一段温润的文字。我感动于一个青瓦台长大的女子因为山村里一个大妈一句朴素的安慰而热泪盈眶。我可以想象一个政治人士在荧幕前为灾区的惨状而潸然泪下，却很难不惊叹于一个政治家在双亲一一被刺杀之后，依然葆有着一份温和的良知。她的刚强与慈柔有着狗尾巴草一样的朴实和真实，也因此而具有格外震撼人心的力量。不被生活打倒的生命是坚韧的，不被苦难侵蚀的灵魂是高贵的，这与世俗的名衔、地位等一切外在的附加无关。

生活用袭击的方式，在朴槿惠女士平顺的人生路上，投来了重重的一弹。朴槿惠女士二十岁时，母亲为日本极端分子枪杀，听闻噩耗的刹那，朴女士痛哭至哑。对于朴槿惠女士而言，母亲是生命的阳光，她坚持用平凡人家的方式养育子女，护佑他们健康平凡地成长，朴女士很多心性上的种子，都是由母亲亲手栽种的，所以母亲这样的离世对于她而言是生命里突然缺失了一根梁柱。她茫然无措，可又不能茫然无措，因为她是一家的长女，因为她是总统的女儿。于是，年仅二十岁的朴槿惠女士在丧母的沉痛中，毅然挑起“第一夫人”的重担，继续母亲的工作，协助父亲料理国事。在1970年代，韩国面临着内外交困的复杂局面，外交中的一言不慎都可能带来国家的灾殃。不容退却，无处躲闪，她硬生生地被置于这样的位置，挑起这样的重担。她用她的振作唤起父亲走出丧妻的阴霾，父女同心协力在外交中争取国家的利益，在各处走访中体察国民的困苦；她用她的坚强重整整个家庭，替代母亲照顾弟、妹和外婆，在繁重的家事国事间忙碌不辍，她撑起了韩国“第一家庭”的天空。她用傲然的身姿，迎面而上，接住了生活抛来的重弹。人生的困境没有压垮这个瘦弱的年轻人，反而让她在风浪中越发的沉稳、刚强而有力。

谁会想到二年之后，生活的风暴再次来袭，朴槿惠女士的父亲也被暗杀而亡。那一夜在繁忙的国事中，父女俩因为日程奔波，约定的时间却没能见面，等朴女士早起时秘书带来的是父亲的噩耗。要多么刚强的心脏才能承受得住这样猝不及防的“轰炸”。遥想苏轼十多岁时撰文曰“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怨”，苏老泉为小儿如此心志感慨不已。真要做到不惊不怨，除非无关紧要，否则谈何容易。朴槿惠女士当场心痛晕厥。在出席吊唁的现场强忍泪水，与亲友相互安慰，可是晚上当痛苦袭来，她歇斯底里的哭号。一个女子为双亲一一的离去而悲痛欲绝，朴女士淡淡地说“那一夜我流的眼泪，也许比普通人一年里流的眼泪还多。”文字在表达这样的悲切时是何等的无力。丧事完毕，朴槿惠姐弟三人被移出了青瓦台，开始平凡人的生活。这曾是全家人一度盼望的“返璞”——离开政坛以后可以像普通家庭一样过幸福安宁的生活，可是愿望中的回归却异常惨淡：三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无依无靠，回到一无所有的家。作为姐姐的朴槿惠要做妹妹和弟弟的父与母，她不可以在悲伤中坠落，她必须带着妹妹和弟弟走离崩塌的生命之堤，在眼泪中看守住希望。她做到了。很多人写她这段历史时，把它冠以隐居或蛰伏，但是朴槿惠女士说“当时我依旧留在大韩民国，也是每天努力生活的大韩民国国民”。在沉寂的十八年中，她是一个平凡的姐姐、母亲和父亲。随着弟弟妹妹的长大，她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游历祖国山川，用脚步丈量自己的祖国；她博览群书，丰富自己的学识、健壮自己的灵魂。

生命中两次重大的袭击都不曾击倒这位女子，她像拓荒者一样，在生命的荒原上目睹惨烈，却越发刚毅从容。

对于朴槿惠女士而言，双亲亡故的打击自然滞重难捱，在岁月的绵延中因为深谙父母的用心和期许，最初的伤痛渐渐被认真的生活所抚平，令朴槿惠女士痛惜的是父亲死后，所经历的种种世态炎凉，人心叵测。萨达姆曾经笑言“政治，是权力者的游戏”，这话道破了我对政治一贯的看法，所以我鄙视政治。现在，我为我的偏狭感到愧疚。对于一个有使命感的政治家而言，政治不是游戏，是造福国民和国家的必需。这样解读政治、定位政府的政治界人士多乎哉？朴女士在父亲去世之后十八年的时间里，目睹和经历了多次背信弃义，她感喟，“人们在没有明确的信念之下，为了追逐权力甚至可以改变自己的主张，彼此没有信义只有算计。能够遵守原则和信念，用一贯的哲学开拓政策的政治家，简直少之又少”。面对父亲的友人们对已故父亲的指责、定罪，她一定怨怼过，愤怒过，寒心过，但是她没有停留于个人的恩怨，她读老子庄子、《明心宝鉴》，提醒自己“以责人之心责己，以恕己之心恕人”，所以在肮脏与虚伪中，她展开的是对人性、政治、权力、历史的深入思考。帕斯卡尔说人因为思想而高贵，是的，思想会帮助我们超脱世俗的矛盾，不限于个人利益的计较。我想，这是一个弘大的灵魂应该有的宽度和高度。当然不止于此，一个高贵的灵魂，她应该有温度。父母被杀的事实、死后真相的扭曲、众多转身离去的人并没有在朴槿惠女士的心上蒙上灰尘，她依然澄净如水，温润如玉，多了一份清醒明达，却不曾失去一点泥土的敦厚朴素。为什么老妈妈的一句话可以让这个几次在眼泪中抬起头的不凡女子泪流不止？一个灵魂的高贵在于尽管经历世事颠簸，但它从不丢弃生命与生命之间最朴实的共振！

坚韧的生命总在风雨中不停地告诉自己“生活不相信眼泪”，所以即便眼中含泪，却永不能被打败；高贵的灵魂在污浊中笃定地提醒自己“生活不相信眼泪”，所以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坚定自己，更用力地抱住美好，更专注地聚焦心中的标杆。感谢朴槿惠女士透过文字带来的温暖和力量。

（这是2014年冬夜的稿子，近日整理时发现。一晃6那年过去了，读这本书时刚过而立之年，如今已近不惑。这几年中，朴女士也饱受政治摧折。政治是权力者的游戏，风云变幻叵测，然，任舆论纷纷，是非颠来倒去，天地间公义自在！）

                                                                                                                                                         2020年4月13日 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