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尊的头颅与嘎巴拉碗

在中国历史中,南宋史是受尽屈辱,令人心酸心痛的一段。南宋的6个皇帝,再加上3个流离失所如同难民的孩皇帝,虽贵为天子,似乎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但面对强敌入侵和掠夺,他们除了割地赔款外几乎别无他法,朝廷内部又受阴沉狡诈、诡计迭出的权臣控制,皇上作为九五之尊甚至被玩弄于股掌之中,从来没有过扬眉吐气的时候。南宋王朝及其赵氏皇族最后落得国破家亡、投海自尽,让人慨叹不已。


南宋灭亡的根本原因是敌强宋弱,特别是军事上相当落后。金国和蒙古都有强大的骑兵,当骑兵部队如草原风暴地冲来,硬弓发出的利箭如飞蝗般射来,以步兵为主的南宋军队很快被冲得七零八落。落后只能挨打,总是招致失败和侮辱,南宋6个皇帝死后都不能葬到祖宗的墓地而埋在浙江绍兴市的城郊,宋六陵就是最有感染力的见证。


公元1131年(南宋绍兴元年),宋高宗赵构24岁,在皇帝的宝座上才坐了四年,他的祖母隆佑太后孟氏在越州(今浙江省绍兴市)病逝。随着孟太后的去世,兴建皇陵就作为国家大事摆到赵氏皇族的议程上。北宋的皇陵在河南省巩义县,但该地已经沦为金国的国土,当然无法再做宋的皇陵。作为已故的宋哲宗的皇后,孟太后生前曾经垂帘听政,所以当“以相臣为山陵使”,时任江东漕兼摄二浙的曾纡建议:“帝后陵寝,今存伊洛,不日恢复中原,即归附矣,亦以攒宫为名,佥以为当。”此建议迅速被当局所采纳。攒者,聚也。意思是就近攒殡,攒集梓宫,等收复失地后再隆重归葬。六月初,攒宫告成,卜地为越州会稽县(今浙江省绍兴市)宝山。据史料记载,在青龙山和攒宫山之间方圆2.5平方公里的南宋皇陵区,除埋着多个宋朝皇帝外,还葬着一大批皇后、后妃,以及几十位宰相和大臣,共有100多座陵墓。


公元1276年,蒙元大军占领南宋首都临安(今浙江省杭州市)。据《续资治通鉴》卷一八四记载:1278年的一个深夜,埋葬南宋皇帝、后妃、大臣们的陵寝区来了一群全副武装的蒙古兵。这些元兵一手拿着刀枪棍棒,一手拿着锄头、铁锹、撬棍、大锤、铁铲等工具,还有一大批身背工具的工匠。带路的是几个汉奸和尚,为首的是杭州天衣寺和尚福闻与演福寺和尚允泽,后面跟着的是皇陵附近泰宁寺的和尚宗恺、宗允。这帮汉奸和尚的后面,则站着一个勾鼻鹰眼的西域番僧杨琏真珈。杨琏真珈一进陵园,就命令一队元兵围住守陵卫队,大部分元兵则按照事先划定的区域开始动手挖掘。一时,往日庄严肃穆、安宁寂静的“攒宫”被阵阵喝骂声、铁器的撞击声所掩盖。


这次盗掘南宋帝陵,领头的人就是那个勾鼻鹰眼的西域番僧杨琏真珈。杨琏真珈,(《续资治通鉴》上音译为“嘉木扬喇勒智”)又作“琏真伽”、“杨琏真加”,唐兀(西夏)人,元朝藏传佛教喇嘛,乃藏传佛教萨迦派高僧八思巴帝师的弟子。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灭亡西夏,虽也在西夏帝都兴庆府进行了屠城,但并未如某些传言那样杀尽西夏党项人,与此相反,有不少降元的西夏人还得以进入元朝宫廷,杨琏真珈就是其中之一。进宫后,他得宠于元世祖忽必烈,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杨琏真珈被忽必烈任命为“江南佛教总摄”,相当于元朝当局的江南佛教总教主,驻扎临安。


当杨琏真珈来到临安时,当地的金银财宝早被前面的元军抢劫一空,他什么也没有得到。正当杨琏真珈垂头丧气时,当地天衣寺的一个不守清规戒律的花和尚福闻,为献媚,不仅主动将天衣寺献给了他,还告诉他,要想得到大批财宝,只有挖掘坟墓。


在中国古代,不管朝代如何更迭,不管是谁统治,对历朝历代的皇陵大多保护有加,一般都不会使出挖对手帝王祖坟这样的下三滥手段,但妖僧杨琏真珈下定了决心要挖掘绍兴的宋皇陵。于是他便上言蒙元朝廷:“江南之所以战事不休,南宋不能彻底灭亡,主要是他们的帝王陵寝风水好,保佑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拆规模宏大的绍兴南宋六陵,以死其心”。一般统治者都知道,挖皇陵,那等于给自己树敌。但元朝当时草创,制度不完善,加上当权的丞相畏兀儿人桑哥接受了杨琏真珈的贿赂,竟然于1278年(至元十五年)正月,批准了杨琏真珈的请求。


杨琏真珈虽是个西夏喇嘛,但他也知道,挖掘南宋皇陵,绝对会深深伤害江南士民的心。必须要找个由头,封住天下万民之口,否则,还是行不通的。


恰在此时,宋六陵边上的泰宁寺寺僧因偷伐宋陵树木,与守陵人发生争执。演福寺和尚允泽借机起哄,唆使泰宁寺僧宗恺、宗允,假称当地的杨侍郎、汪安抚侵占寺院地产,到杨琏真珈处告状,要求给予保护。杨琏真珈便以处理纠纷为借口,于8月带着亲信和工匠、丁夫,蜂拥到南宋皇陵疯狂挖掘。


赶走守陵的士兵后,杨琏真珈便下令封锁陵区,开始大规模盗掘皇陵。他先从宋宁宗、宋理宗、宋度宗的墓开挖,因为这3个皇帝去世不久,埋的又比较浅,坟上的土还比较新,沉积得不深,容易挖掘。三个皇陵打开后,墓中珍宝之多、之贵重,让杨琏真珈大吃一惊,这更加坚定了妖僧掘墓的决心和信心。


在被杨琏真珈挖开陵墓的南宋三个皇帝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宋理宗。宋理宗赵昀(字忠诚)是南宋的第5个皇帝,他是赵匡胤之子赵德昭九世孙,被立为宋宁宗养子,赐名“昀”,他在位40年,是宋朝皇帝中在位时间最长者。宋理宗赵昀登基后将所有国事都交给丞相史弥远,自己对政务完全不过问,一直到1233年老史死后,他才开始亲政。赵昀亲政后,虽然推崇儒家程朱理学,但对政事依然不感兴趣,自己整日在后宫中和小姐姐们玩耍,乐此不疲,而将国家大事都交给他的历任丞相处理。1264年,理宗病逝,葬于绍兴附近的永穆陵。


然而,在宋理宗赵昀死后不过15年,其陵墓以及南宋其他几位帝王和后妃的陵墓,就被妖僧杨琏真珈盗掘了。


在三个南宋皇帝中,宋理宗的陪葬最为丰富。开棺之后,发现他的尸体面色如生,体肤还有弹性,全身缠绕着珠光宝气,用金丝罩包裹,所垫的织棉褥,缀满了珍珠、翡翠、玛瑙,闪闪发光。于是,杨琏真珈下令,脱下宋理宗的金丝罩,扒下龙袍,撕毁内衣,脱下鞋袜,将周身珠宝搜索精光。同时又把棺椁内外及地宫里摆放的全部随葬珍宝抢掠一空这些歹徒们听说皇帝口内的夜明珠最为珍贵,就把宋理宗的尸体拖出地宫,倒悬在树上。经过三天三夜后,沥取了赵忠诚腹中防腐用的水银一大盆,他口中的含珠也随之掉了出来。


杨琏真珈一伙劫取大批宝物后,把南宋3个皇帝的尸骸随意丢到草丛中,满山遍野到处都是,再用船把金银财宝运回绍兴西郭门。元朝江淮行省官员曾半路拦阻,未能成功,事后有监察官向朝廷报告,也没有处理意见下来。杨琏真珈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那个曾经与宋宁宗发生姐弟恋的杨皇后的墓也没有幸免。杨皇后本来是一个学艺的小女孩,因为漂亮、聪明,“举动无不当后意”,深得吴太后喜爱,留在宫中20年。又有幸为宋宁宗看上,眉目传情。1195年,27岁的宋宁宗和33岁的杨姐姐,被太皇太后赐婚,并封平乐郡夫人,1203年册封皇后,据说她很有才情,写了50首宫词,这个写的一手好词的杨皇后,死后照样不得安生,棺椁被撬,陪葬品被瓜分,抛尸荒野。据野史记载:杨皇后躺在楠木的棺椁中,被挖出来后,栩栩如生,几个蒙古兵还想奸-尸,幸被汉族工匠阻止,才保持死后贞操,真是可悲可叹!


南宋绍兴十二年(1142年)8月,死在金国五羊城的北宋徽宗的梓宫被南宋从金国赎回运抵临安,之后徽宗也和南宋皇帝一样安葬于绍兴攒宫。


1278年(至元十五年)11月,有恃无恐的西夏喇嘛杨琏真珈带着大批人马,第二次来到“攒宫”,着手盗挖宋朝徽、高、孝、光四帝陵和孟、韦、邢、吴、谢五后陵。史载:其“珍宝无数,车载斗量”,其价值之高,不可估量,“得一,则富可敌国。”


杨琏真珈与泰宁和尚宗允、宗恺相勾结,前后共毁宋六陵及大臣冢墓计101座,裂棺破椁,劫去随葬宝物,攒宫之地,尸骨狼藉,珍宝尽失,陵园毁于一旦。


尤为令人发指的是,妖僧杨琏真珈竟将宋理宗赵昀的头颅拧断,命人将他的颅骨镶银涂漆,制成了一个嘎巴拉碗(骷髅碗),一个藏传佛教的“法器”。


原来,藏传佛教密宗有一个习俗,用喇嘛等高僧的头盖骨做成嘎巴拉碗(即“骷髅碗”)。藏密的某些教派认为这样可以招福去灾,甚至有传说称可以成为一种施咒控制、毒害他人或是攫取钱财的“厌胜”之物。高僧头骨就有如此功能,更何况是皇帝的头骨?丧心病狂的杨琏真珈把宋理宗赵忠诚的脑袋拧断,刮去腐肉,变成光滑的头颅,然后用他的头盖骨镶银涂漆做成了一个“法器”——嘎巴拉碗,奉献了给自己的老师、大元帝师八思巴法王作为饮酒之用。台湾作家李敖还有另一说法,说杨琏真珈用宋理宗赵忠诚的头盖骨做了一个“溺器”,供元朝皇帝小便用。


中国历代皇帝陵寝,多有盗掘,但惨酷如斯,却仅见于此,真可说是惨不忍睹。面对廷议和江南汉族百姓愤怒的抗争,元朝的统治者有所警觉,但由于丞相桑哥的袒护,杨琏真珈“江南佛教总教主”的地位,仍不可动摇。为稳住江南局势,杨琏真珈又向蒙元朝廷提议建一座“镇南塔”,让南朝汉人“永世不得翻身”,桑哥批复同意。于是,杨琏真珈下令收拢在野地里暴露了七天的南宋诸帝后骸骨,杂以牛马枯骨,运回临安府,埋于凤凰山南宋故宫,并在其上筑高十三丈的白塔一座,名曰“镇本”,又称“镇南塔”。


杨琏真珈等盗墓匪徒从宋六陵盗走了多少珍宝呢?据明朝陶宗仪《辍耕录》记载,杨琏真珈发北宋徽宗陵得“马乌玉笔箱,铜凉拨锈管”;发南宋高宗陵得“真珠戏马鞍”;发南宋光宗陵得“交加白齿梳”、“香骨案”;发南宋理宗陵得“伏虎枕”、“穿云琴”、“金猫睛”;发南宋度宗陵得“玉色藤丝盘”、“鱼影琼扇柄”等。实际上确切的数字已无法弄清。据南宋遗民周密所著《癸辛杂识》记载,泰宁寺参与盗陵的宗允“多蓄宝货,豪霸一方”,越人怨之刺骨。宗恺则与杨琏真珈分赃不均而反目,被杨琏真珈活活打死。


杨琏真珈盗墓后的第二年,即1279年2月,南宋流亡小朝廷残军与元军在我老家新会崖门海域(今属广东省江门市)展开一场历时20多天的大海战,双方投入兵力50多万,动用战船2000余艘,最终南宋军队全军覆没,战船沉没,海上浮尸10万,大臣陆秀夫见大势已去,背着年仅9岁的南宋少帝投海而死。不久,领导南宋军民艰苦抗争的精神领袖文天祥被俘。至此,南宋王朝气数已尽,寿终正寝。


公元1284年(元世祖至元二十一年),怂恿杨琏真珈盗陵的丞相畏吾儿人桑哥,因作恶多端,被元世祖忽必烈处斩。杨琏真珈亦被问罪,“省台诸臣乞处以死刑,”但一贯宠信杨琏真珈的忽必烈还是包庇于他,杨琏真珈并没有被杀,只是将其妻子没官,出狱还其原籍而已。


元朝末年,汉人纷纷揭竿而起,红巾军领袖韩山童、刘福通、江苏盐贩张士诚与安徽和尚朱元璋等人都拉队伍举起了反元的义旗,开始攻城略地,其中,“周王”张士诚的江南义军攻下了杭州,公元1359年(元顺帝至正十九年),由张士诚任命镇守杭州的士诚弟弟张士信举火焚毁了杨琏真珈所建的象征着蒙元对江南-暴-政的“镇南塔”,该塔烈火“火燃三日而止”,被元朝压迫已久的江南汉人这才终于出了一口冤气!


至于宋理宗赵忠诚的那颗头颅,直到朱元璋灭元后,才在大都的元帝宫中被找到。明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明太祖朱元璋下诏将元宫遗留下的宋理宗颅骨(酒器)归葬原陵,并从元章寺将其他五陵遗骸迁回攒宫,重建陵园,现可觅见的只有孝宗永阜陵、理宗永穆陵的享殿。理宗享殿额题为“过去佛”,两旁有“五季风颅昌正学,卅年泽厚育真儒”的对联,乃后人推崇理宗生前倡导理学之作。并造建碑座,刻石记事。洪武九年,朱元璋又下令保护陵区,500步内禁止山民采樵砍伐,并设陵户二人,每三年香帛祭祀。陵区成了一片茂林。


然而,到了清朝,又有人对宋六陵进行了盗掘。抗战期间,绍兴沦陷,日本军队屯兵于宝山上,陵周古木被砍伐殆尽,汪精卫伪政权的一些官兵也到这里来进行过一次集体盗掘,对宋六陵的破坏相当大。


巍巍南宋皇陵,如今只剩下一丛丛稀疏的古松树,还昭示着昔日皇家的威严,象征着皇陵的存在。


大宋九五之尊的皇帝的头颅被作成了“酒器”乃至“溺器”,其子民当然闻者无不发指,引起人神共愤,泣血悲天。清代文人王居琼曾作一首《穆陵行》,描绘了当时的悲情惨状。其诗曰:


六陵草没迷东北,冬青花落陵上泥。

黑龙断首作饮器,风雨空山魂夜啼。

当时直恐金棺离,凿石通泉下深锢。

一声白雁渡江来,宝气竞遂奴僧去。

金屋犹思宫女侍,玉衣无复祠官护。

可怜持比月氏王,宁饲鸟鸢及狐兔。

百年枯骨却南返,雨花台下开幽宫。

流萤夜飞石虎殿,江头白塔今不见。

人间万事安可知,杜宇声中泪如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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