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流沙的一腔孤勇

楔子

他生在最好的时代,诸子百家,纵横捭阖。

他生在最坏的时代,英雄美人,风起云涌。

他结束了这个混乱的时代。

他是被历史选择的男人,也书写了一个时代。

他蜂准长目,身着玄衣,屹立在不周山之上;

他果敢坚毅,脚踏日月,血脉里奔腾着黄河长江;

他雄才伟略,临风而立,集一身功过留待后人评说。

公元前259年的邯郸,一声婴孩啼哭打破了宁静,稳婆手法熟练的将孩子送到他父亲的手中。这个孩子,后人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揣测他的生身父亲到底为何人,也是这个孩子,也用他的铁腕政治,完成了第一次的他的世界的统一。

他的出生,他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已经是被注定。历史将命运的网悄无声息的交到了他的手里,他稳稳的接过,将整个世界收入囊中。

邯郸的十三个冬夏,让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些年做人质的经历,在史书上并没有记载太多细节。因为,似乎每一个人都认为,他的人生从公元前247年开始,当他被称为秦王的时候。


春风和煦,阳光正好。

我抓了几把茶叶,泡了壶新茶,收起人形,窝在贵妃椅里乘太阳,微微眯眼,嗅着淡淡的茶香,便瞅到身着玄衣的男子走到院子,我看着毫不客气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玄衣男人,氤氲的茶香模糊了他的面庞。我推盏凝视他蜂准长目的容颜,轻笑:“还是那个邯郸揪我小胡子的小不点,没点正经模样。你这倒是轻车熟路了,倒看你的故事换得换不得长生了。”

他只是斜倚着雕花木椅,却能感受到凛冽的王者霸气,他褐色的眼眸轻轻的抬起,突然间变得很柔软,似乎在想些什么,而后缓缓的启唇,漫不经心的说道:“知你故事听得多了,便同你说些真心话吧,五十年了,我们竟真一起经历了五十年的荣辱兴衰,想不到寡人最后竟是与你这条小黑龙说了自己真心话。那便从寡人十三岁即位开始说起吧。故事与我而言倒是不长,不过是想了,也做了罢了。”


他抿了口茶,伸手想要摸我的胡须。我拍掉他伸过来想要摸我的宝贝胡子的手,斜着眼睛好笑的看他,这小娃,一团的时候我就跟着他,怕是又来找我说什么心事。瞥眼瞧他,倒是好整以暇准备慢慢的开始讲述:“那日,你不在。其实父亲的仓促离去,寡人即位成为秦王都是必定的,吕相父是精明的商贩,寡人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向他学习了因何而得益,他算得上是寡人的第一师。母亲的美貌,秦国的疆土,在那一段时间里尽管都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我知他一举一动,他却只当我是刚得了牙齿的幼虎。母亲的荒诞,父亲心血果实落入他人之手,寡人自邯郸那些时日以来,便知道,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欺我者,必将百倍奉还,善我者,也可取其所益。”他见我闭眼打坐,轻笑了一下,继续讲着。

“吕不韦知寡人日渐长大,必会惩治他,他用母亲作为筹码,可是母亲对我鲜少有过关怀,二十年过去了,当我将那两个孩子扔下高楼的时候,把吕不韦饮鸠之事告诉她时,她就该醒了!

秦国,只有这一片是不够的,相父用二十年时间告诉寡人。战争是不会带来充裕的财富的,与其将战且战,倒不如让寡人来试一试。功成,名垂千古,不成,也不枉此生了。母亲最后忧伤的眼神永远也忘不掉,她喃喃着:‘政儿,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母亲只希望你好好的。’母亲她荣华一生,历经人间世态炎凉,大概……

大臣中李斯善断,蒙氏一族勇猛善战,都是最明白寡人心意的,燕国被赵国围困,寡人自然是看准了赵国外实内虚,那几座城池,不过是告诉六国,寡人要开始行动了。可惜那几个全是脑子不灵光的家伙,不然哪有后来的事了。这自然也是天意,天意让寡人拿下赵国,赵国自然也就当被收入囊中。他们的土地,他们的疆土,他们的族人,都将成为我大秦的子民。他们也曾高高在上,也曾欺侮过大秦的弱小,秦国不该将寡人留在邯郸!寡人心里只有仇恨,仇恨那些人为何欺侮弱小,可是,最后却发现,自己也当了施暴者。可是寡人不后悔!国不能只是国,统一才能再统一,要让大秦千万代的传承下去,我,嬴政这个名字注定也要万古流芳!人们会歌颂我,也会批判我,追求长生,是想永远的站在这片疆土上。”

他的声音淡淡的,似乎在讲述的是旁人的故事,“这天下,若无人聚散流沙,倒不妨由我来独断。韩非在临死之前曾说他们这些人本是为战争而生,如若没有了战争,他们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西平倒真是块福地,寡人不忍动非先生,可若他活着,我毁了韩国,毁了他的家,他一定会报仇的。后来的十年,几乎每一天都在打仗,每一天我都会想,近了近了,那一天,很快就来了,那时候,国家只有一个姓,人们只有一个名,不再有歧视,不再有争吵,语言流通,货币相同,有赚不完的金银财富,有得不尽的琉璃财宝。天下人,天下事,都会按照寡人的方向进行。不再有仗势欺人的贵族,不再有虚瞒不报的恶行,施行法度,人们总会量刑。六国早已被畸形的伦理道德拖的疲惫不堪,秦国的新法才是真正的方向。所以,统一货币,交通,思想,甚至文化。”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揉进了星星一般,亮晶晶的,我浅笑,伸手拿了个果子,塞进嘴里,又递给他一个。


“故事讲完了”,他抬头看我,接过果子,似乎又有些嫌弃的丢在桌子上,又斟满茶饮了起来,“满意吗?”他不再看我,起身侍弄他旁边因浸润了君主紫气肆意而生的花草,我站起身,微微向他拜了一拜,“你是时代注定的王,纵使白骨成灰,青瓦不存,即便肉身会死,灵魂会灭,可这片土地仍会有人族繁衍生息,他们都会记得你,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长生是你的了,还有按照我们小时候的约定,你百年之后的陵寝也会有人来守护。”我又想起来了一些后来的故事,抬眼笑着对他说,“真的不继续看看吗?继续看看你的疆土,继续看看你的子民。万民会瞻仰你,坊间会传颂你。今天太阳真好,三足乌很卖力啊,我要继续睡觉了。长生已经交予你了记得收货。”我说着便摇着尾巴想要继续躺下。

他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味,手上继续轻抚着人鱼花,背对着我看不清神情。“小黑龙,寡人想跟你走,这五十年寡人已经太累了,扶苏他可堪当大任,可是心性过于柔软,可亥儿不知赵高不可深信。这些年,太多前尘过往才明白寡人和母亲原来是一样的,过了一生,却只算了自己,走吧,倒不如寡人带你看看寡人的疆土。”

我扯唇轻笑,往他颔首微笑。如同过去五十年一般,对他说出那四个字:

悉听尊便。

他也淡然一笑,继续低头抚弄那些花草。


据司马迁·《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第六》记载“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庄襄王为秦质子于赵,见吕不韦姬,悦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郸。及生,名为政。姓赵氏。

三十六年……秋,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为吾遗滈池君。’因言曰:‘今年祖龙死。’”


自古英雄惜英雄,可英雄自然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英雄。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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