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悦悦子在看一部纪录片,《大唐 · 帝陵》,从金戈铁马的初唐征战,到海清河晏的盛唐气象,一一娓娓道来。大唐,当真迷人!
仿佛是中国人的共识似的,提起唐朝,人们就想到贞观之治、开元盛世下的安居乐业,想到诗仙李白豪气干云的千秋诗篇,想到驼铃悠悠跨越西域的丝绸之路,想到降妖除魔西天取经的师徒四人;时代早已远去,可唐朝的印记,却随着血脉的世代传承,烙印在我们的灵魂深处。
王维在《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中写道: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金红威严的宫门次第打开,大明宫显露在晨曦的日光之下,盛唐景象,不外如是。
凡人皆知,盛唐自贞观伊始,于开元达到巅峰,而后迅速落幕,正如因贵妃而闻名的霓裳羽衣舞,自唐之后,寂不传矣……
这部《大唐 · 帝陵》,所描述的唐朝帝王,从备受争议的李渊、独步天下的李世民,到拼命走出父亲阴影的李治、空前绝后的武曌,以及最终开创盛世却又繁华落尽的李隆基,云蒸霞蔚的初唐时代与盛唐气象,在这短短的十集里,横空出世,而又陡然结束。
其实说《大唐 · 帝陵》是纪录片也并不准确,毕竟在某些历史事件的叙述上,它的情感倾向格外鲜明——尤其是玄武门一事上,就差明晃晃地用李世民的内心独白来告诉观众 “ 这就是老子搞滴鬼 ” ……
而抛开这一点,无论是人物建模、画面衔接,还是故事贯连、叙述手法,《大唐 · 帝陵》都不失一部值得一看的纪录片。
但,若问起哪位初唐帝王最让人印象深刻,那在我心中,必得是太宗李世民——征战杀伐的太宗,韬光养晦的太宗,励精图治的太宗,纳谏如流的太宗,威服四方的太宗!
“ 万国衣冠拜冕旒 ” ,形容太宗的伟业再合适不过。在公元 7 世纪,竟无一人可与太宗比肩睥睨!
然而,一边是弑兄逼父的原罪,一边是承平宇内的贞观盛世,在隋末天下大乱、各地民变不止的年代里,不及而立之年的李世民,是如何迅速完成从一个武将到一位帝王的转换,贞观之治的功绩,当真可以抹去他杀戮的原罪?
今天,我们便循着纪录片中太宗的陵寝——昭陵的布置,来回望这位千古一帝的人生巅峰。
昭陵六骏
昭陵六骏,是指位于唐太宗李世民昭陵北司马门两侧的六块刻有骏马浮雕的青石石刻。
在众多的史书中,对于李世民前期征战的记载都是这样的:首倡晋阳起兵,平定薛仁杲、宋金刚、刘武周、窦建德、王世充、刘黑闼等,拜为天策上将,封秦王。
晋阳起兵究竟是谁首倡,历史上仍有争议,然而年轻的李世民立下的赫赫军功,却是有目共睹。
武德 4 年,公元 621 年,讨伐河南王世充的洛阳一战,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围城阶段。正当此时,北方的窦建德派遣十万夏军前来支援,意图维持唐、郑、夏三足鼎立之势;父亲李渊数次要求撤兵回退;手下的士兵在多日攻城之后,身心俱疲,眼看久攻不下即将放弃……
二十出头的李世民,凭借多年战场厮杀的经验与收复河南的渴望,身为主将的他毅然决定率领三千五百轻骑,抢占虎牢关,迎击来自北方的三十倍夏军。
如今,我们已经熟知很多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然而虎牢关一战,细节究竟如何,依旧不甚清晰。
但唯一明确的是,年轻的李世民,并非一时心高气盛而做出意气之举。抢占虎牢关,切断夏军粮道,埋伏于山道中,十万夏军,顿时四散逃窜。以三千五百轻骑,击溃对方三十倍的军队,在今日看来,依旧不可思议!但正是这看似不可能的一场战役,迅速奠定了他在当时人们的心中的地位,这样的李世民,已然封神。
虎牢关一战,击溃支援的夏军,也是断了死守城中的王世充最后的希望,数日之后,王世充出城投降。
在如今,这左右唐朝走势的关键一战,不过是时间线的推移与动词的叠加,其中的千钧一发,我们无法亲身体会。
然而在当时,李世民的坐骑——青骓、什伐赤、飒露紫,“ 六骏 ”中的 “ 三骏 ” ,皆亡于此役,征战天下的凶险,可见一斑。
青骓与什伐赤,腾空飞跃,各自身中五箭而亡。石刻上的飒露紫,身旁正站着大将丘行恭为其拔箭,然而最终,也倒在了尘埃之中。
再加上平定陇西、收复太原的浅水原之战和柏壁之战中的特勒骠和白蹄乌,与其后平定夏朝旧地起义的拳毛騧,“ 六骏 ” 皆在唐朝初建巩固政权的战争中相继丧生。
唐贞观十年(公元 636 年),昭陵六骏,被立于昭陵北门东西两侧。
我们有理由相信,贞观十年早已国泰民安的太宗心中,仍然记得数年前金戈铁马、逐鹿关西的豪迈气概,然而中间短暂的受父亲猜忌的那段时间,他可会记得?
在《大唐 · 帝陵》中,叙述者的视角同李渊麾下的温大雅相同,因而正是虎牢关战役之后,李渊深感次子功高,又恐手足相残。一面不希望李世民再次出战,一面创造出 “ 天策上将 ” 这个史无前例的称号,以求填满李世民内心的野心。
然而,创造出这样一个称号的李渊,难怪——虽然不同的记载存在争论,但对他晚年的评价,却无一例外都是带有贬低的意味。
长子是太子,给予厚望,次子偏偏才能卓越,给了这样一个军权与相权集一身的官职,倘若太子李建成最终登基,这样一位卧榻酣睡的弟弟,杀了有违孝义,不杀岂能安睡?
也许,正是这个称号的赐予,这种离至尊皇权无限接近的地位,才更加膨胀了李世民军功日盛下生出的野心。
昭陵十四国蕃君长像
武德九年,公元 626 年,通过武力上位的李世民,登基尚不足二十天。北方突厥的颉利可汗,率军直下,兵临长安城下,直逼渭水北岸。
向来马背论英雄的李世民,大约是第一次感受到父亲处在这个位置的无奈。如何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世民仅率六骑,于渭水岸边痛斥颉利背信弃义,随后大将尉迟恭率军在身后列阵,当即震慑住了颉利。于是李世民和颉利在渭水上,杀白马,缔结渭水之盟。
今天看来,李世民此举,无疑是隐忍而睿智的,和孔明的空城计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刚登基就遭受这样的侮辱,李世民自然不肯罢休。
对内,李世民改元贞观,以 “ 休养生息,改善民生 ” 为发展国策,精简机构,裁汰冗吏,推行科举,纳谏求贤。
他在位期间,弘文馆烛火长明,仅是以诏令的形式征求谏言,就达到了三十多处,要求官员举荐贤才的命令,更是不计其数。
李世民甚至还命人绘出了凌烟阁二十四忠臣,除开原本秦王一党的房玄龄、杜如晦等,原太子李建成一党的魏征等也赫然在列。虚怀若谷至此的皇帝,在两千年的封建历史上,少之又少。
对外,李世民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以天子身份令乙失夷男建立薛延陀汗国,与东突厥分庭抗礼,回纥等少数民族亦纷纷归附。曾经凭陵中原的突厥王国,在与唐朝不交戈矛的政治博弈中,已走向败落。
贞观十年,各北方游牧民族的首领来唐觐见,尊李世民为天可汗,下行可汗事,一切成员国下一任可汗的继任与军队的调遣,都将听从这位年轻的大唐天子。
对此,太宗也给予了他们同样的尊重: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长安城内,胡人与汉人自由通商和通婚,朝中,五品以上官员中,胡人武官将近一半。
直到这位备受尊崇的天子溘然崩殂,甚至有游牧民族的首领割左耳来祭奠这位彪炳千秋的帝王。
也许,会有人提到玄武门之变。毕竟,这是太宗留下的唯一让人诟病的地方。在大部分正史上,李世民在这场宫门血案中,都是被动自保的一方。
但即便如此,在中国传统的人伦血脉的伦理观念里,再怎么无奈的原因,都掩饰不了弑兄逼父的既定事实。
于是便有现代作家发挥自己的想象力,重现了公元 626 年,那个伦理纲常悉数崩塌的夜晚,甚至站在晚年李世民的视角上,发出了颇为苍凉的一声叹息:吾死之年,廿六而已……
历史上的李渊,在这一夜过后,与李世民相对之时,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但在《资治通鉴 · 唐纪》中留下了寥寥数笔的记载,在唐军活捉颉利可汗之后,深居简出的李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吾托付得人,复何忧哉!”
经年的父子嫌隙,也许在这两代帝王励精图治的共同目标下,在大唐帝国如日中升的发展中,一点一点地消融释解。
公元 7 世纪的世界格局中,李世民的功绩,无人能及:非洲部分地区和美洲,还处在原始社会;拜占庭帝国在与波斯的连年战争中,走向衰落;阿拉伯帝国正在四大哈里发时期,逐渐崛起;日本才刚刚进入千鸟时代为标志的古代时期;南印度常年分裂,北印度在戒日王朝的短暂统一后再次分裂,而这里,正是唐三藏将要踏足的取经之路。
在夏达的《长歌行》中,依稀记得,李淳风面如谪仙,站在观星台上仰望天空,大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笑着回答询问天象的李世民:大唐,国祚万年绵长。
内定中原,外拓疆土,昭明四界,宾服万邦,
他的治下,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夷夏一家,丝路通融。
在这之前,从未有任何一个城市,像大唐的长安一样,繁华、开放、包容、浪漫。
弑兄逼父者,可为明君否?我想,已经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