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婆婆那三天谁都不大和谁说话,现在想起来,那是多么小的一件事啊!事情还得从中秋节说起。
中秋节,我弟弟致远一家来我家吃饭,饭间弟媳说起她孩子小时候上学,奶奶只给她孩子拿五角钱的事,婆婆当时没说什么,可席散人去,收拾碗筷时,婆婆说,你看,丫丫她妈还嫌我给孩子拿的钱少呢!也不想想,那时候,丫丫那么小,我能给她拿多少钱?
我笑笑说,是啊,你给她拿五角钱的事她记着了,去年丫丫考上高中,你给她拿了三千,她也没提。
婆婆听了猛一吃惊,继而平静下来笑着说,我哪给她拿三千了?你想我一个老婆子,哪来的钱?
她这样一说,为此事惊讶的,立马换成了我。怎么?过端午节的时候不是你说的吗?你当时还很生气,说丫丫的爸爸从过年往这,就没给你掏过一分钱,丫丫上学时,你一下子拿了两三千,这过节呢!多少可得给你掏几个,这致远(丫丫的爸)一点意思都不讲,你还说打这往后,别想再让你给他孩子拿一分钱。这不是你说的吗?我一边努力回忆,一边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婆婆。
婆婆依然笑着说,这是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总没这样说。
那我可能听错了。我不想为此争论,于是不再多说。
婆婆也不再说什么,转回自己屋里休息了。
我一个人在厨房刷着碗,不由回想起她几个月前的话,也许那时她是一时生气无意间说了出来,现在又被提起,觉得一碗水没有端平,所以倒不好意思承认有这事了。其实她把钱给谁,那是她的事,谁当真去在乎?
今天是周末,家务做完,又可以写点文字了,想想几篇没有修改好的文章,我打开了电脑。投入工作,总能很快忘记琐事。
我打了一上午的字,其实也就两个小时,周末的时间像买甘蔗,两头去掉,取中间,很甜,可就那么短。一晃午饭又该做了。可我不知道,早上我已埋下了一个定时炸弹。午饭前,这个定时炸弹就嘭的一声炸开了。
先生今天往礼,不在家吃饭。十一点他走了,我也赶忙进了厨房。
儿子去学钢琴去了,婆婆在睡觉。
我在厨房一边切菜,一边轻轻地哼着小曲,不知什么时候婆婆已站在了门口,显得比早上有精力,她的脸色好像新生了什么思想,眼睛不盯饭菜,只盯着我的脸,像在探寻什么,如在田野里寻找冬小麦刚刚冒出的小芽儿,看得太费力使她的眉头皱得竖了起来,眼睛的深潭里藏着忽隐忽现的探照灯。我被她这样一探,心里未免心惊,略有不知所措。这时她恨恨的如砂纸打磨般的声音从她那宽阔的音域里连珠炮似地冒了出来。
你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吗?自己没有多大本事,编排人倒能找着你。说我给丫丫拿钱了,这不是血口喷人吗?我总共能有几个钱?你这样胡说八道!
她扯着喉咙,把声音扬得高高的,像撕裂天空的闪电。顿时吓得我的小心脏噗噗噗地跳。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休息了一上午的她,突然会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心里顿时急躁起来,说,你拿不拿钱又怎样?谁又没说你,这不是话赶话吗?
你编排我!你没有好心肠!
是是是,我的娘啊,都是我不好,行了吧?
我实在怕和她吵架,毕竟她都八十多岁了啊!现在我真懊悔自己多说了话。
谁说你不好了?到哪儿我可都是说你好。想不到你现在会给我来这一套!那时我只是说等她考了大学我再给她拿钱,并没有说给了她钱!你这人咋这样?糨糊子糊了心了吗?
……
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高喉大嗓,大有把我轰倒之势。我焦躁不安起来。可我又不能跟她吵,但该怎样结束这件事呢?唯一的办法就是我赶紧承认错误。反正现在家里又没别人,我把错误都揽到我身上,即便跪下来也折损不了我什么,谁让她是老人呢!于是我赶忙扑通一声跪下来,口里说道,是我不好,我听错了,还瞎编排,我给您道歉了,妈,您呢,也别生气了!
她还想说什么,嘴张了几张终究闭上了,那话也就像捻灭了捻子的炮仗,熄火了,神情里带着傲然的胜利扭身走了。
终于我的心算是平静了下来。
心里却为她的强势添堵。
婆婆一辈子孤傲,因为她早年守寡,家里地里全都锻炼出了一把好手,所以今天看谁都没有她好。也因为这样,很多时候,面对她我都是小心翼翼,毕恭毕敬。而今天我真是没事找事。对待老人,只做到恭顺,哪还会有上面的事呢?这样一想,被堵的心,立马敞开了。
午饭婆婆是不吃了,我让孩子叫她吃,她哼了一声,说她自己做。
下午先生往礼回来了,我轻描淡写地给他说了今天发生的事,他跑到婆婆的房间说,妈,咋不吃饭啊?婆婆说她不饿。先生嘻嘻地笑着说,妈呀,很多话都是您自己说出来的,您呀!老是忘呢?婆婆嗫嚅着说,我什么话都记得清,你别劝偏架航(“航”亳州方言,有让对方承认的意思)!
好好好。妈呀,咱现在有钱。您那些地亩钱啊,社保钱啊,晚辈们给您的钱啊,您呀想花哪儿就花哪儿!只要您高兴,不够了,我再给您。
先生这样一说,婆婆的气瞬间消了。说她花不着钱,能省还是得省。
接下来三天尽管我和婆婆不大说话,但都已不再生气了。至于我更没有生气的必要。谁会给一个七老八十的人生气呢?一家子本也无需讲什么对错,自然谁也不会计较这样一件小事了!
两三天后,我们又和好如初。吃饭时的欢声笑语又漾满了整个房屋。
春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