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22年9月30日
悦子抱歉,我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每天都是大大小小的会议,公司的领导总有说不完的事情和吐不净的牢骚要给我们这些食物链最底层的喽啰们交代,坐在会议室的我,专心致志聆听教诲的我,不时点头赞同,不时奋笔疾书的我心里总在想:老板,我一介实习职员,即便是明白再多的道理,在这庞大的公司里又能掀起如何的波澜呢?倒不如先让我正式上岗吧。
这也是我总是跟你抱怨想要回北海道的原因之一,不过我还想再努力一下,尝试用自己还能过得去的业绩,以及一副老实肯干的愚笨之相,在这残酷的行业里分上一杯羹,让我搬出那几尺见方的廉租楼。
札幌那边的一些事情我还想麻烦你帮我办妥,办理下来的文件先托你保管,等我回来一定和你见上一面。
如果决定回来也许就打算定下来了,我心里已经敲定了这样的想法。
蛛网
阿原搁下了笔,一份字迹工整的辞职信摆在茶几上,等着被装入信封,送上科长的办公桌。阿原挠了挠头,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又使劲地把烟戳灭在写有辞呈二字的信封上。他往后一躺,倒在铺着棉被的地板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榻榻米灯上画着墨青色的竹林,细长的竹子在柔和的光照下透出静谧的光晕,竹叶依稀可见。阿原虚着眼极力盯着那一片片竹叶,数着数着就入了眠:“辞职,不辞职,辞职,不辞职,辞职......”二十五岁的成年人竟然也做着如此幼稚的事。脑海里陡然浮现出今天早些时候遭遇到的种种经历,在上班早高峰挤进了人头攒动的地铁站,匆匆路过入站口拉小提琴的流浪艺人,还没听清楚艺人拉的什么曲子,就扔下了口袋里为数不多的零钱向人群更深处挤去,各种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手机的铃声和人的声音如浪潮般一波一波的袭来,皮鞋踏地的声音,高跟鞋尖锐的声音,运动鞋在光滑地板上摩擦的声音,行李箱滚轮的声音,阿原这个时候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香烟盒,当然知道地铁里是不能抽烟的,可是焦躁的情绪在不断上升。身穿红色艳丽服装的女郎与自己擦肩而过,波浪秀发里散发出浓烈的香水味,不料却无意间撞到阿原伸进衣包里拿烟的手臂,装香烟的盒子被打落在了地上,香烟撒了一地,瞬间被又一波行人踩成了碎屑。阿原厌烦地砸了砸嘴,挤进了刚到站的地铁里,衣着艳丽的女郎那香水味挥之不去的萦绕在心间。
下午会见的女人身上似乎也是这样的香水味,亦或是不是?阿原分不清楚,咖啡桌对面正对他微笑的女人,是否是早上那个粗鲁撞掉他香烟的艳丽女郎,还是说自己只是心不在焉,错把不同的香水味道混为一谈了?女人留着中短的直发,阳光下闪着栗色的光泽,洁白的肌肤下生着淡淡的雀斑,没有化妆,也没有戴任何配饰,双手放在自己的衣裙上,偶尔会转动自己食指上的戒指,女人见阿原神色木然的盯着咖啡发呆,便主动开了口:
“好久不见,听说你在涉谷,就立马给你打了电话来。”
“嗯,好久不见。”阿原朝着女人微笑着说道,却立马看到了一旁窗户上正在结网的蜘蛛。
“我……结婚了,嫁到了这边来,他还好吗?”
“没有联系了啊。”
女人洁白的脸颊泛起了红晕,转动戒指的频率似乎加快了。“我的丈夫和他一样的英俊,也有一双修长的手,会弹奏悠扬的曲子,我的丈夫愿意为我弹任何曲子。”
而他不愿意。阿原没有说出口,看着蜘蛛在阳光下放出闪着银光的细线,一根一根的在漂浮的尘埃里联结在一起,形成了新的蛛网。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两人谈起了过往的校园生活。那个时候,正在图书馆看书的阿原是如何用了半个晚上的时间来回答女人向他抛出的问题:“滝之介是否是个正常人。”
女人爱恋着滝之介,但是任何的示好却被无理地回绝,过激的态度和冷漠的言语深深的重伤了女人的心,可却让女人更加难以释怀。阿原忘记了当时为什么要绞尽脑汁的安慰女人,开导女人的时候脑袋里却全是想着对滝之介的不满,但转念间却又是一种失去感。那种心里某种东西被夺走的怅然若失。
有女人喜欢他,他却如此的嗤之以鼻。
如今,所有所有的思绪,亦如蛛网一样错综复杂,却又最终联结在一起,汇聚在了某个中心处,让一切的在尘埃里落定,挠人的烦琐被黏在了蛛网上无法动弹,唯独居于中心的蜘蛛睁开了无数的复眼,直勾勾的望穿了阿原深藏的心思。
“至少你还能被我安慰,而我就在这里腐烂掉好了。”蜘蛛指着阿原,道出了阿原没说出来的话。
回过神来,蜘蛛安然的伏在蛛网上静止不动,并没有说话。
阿原说:“你很幸福,这样就很好了,他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是吗?”女人笑着点头,表示赞同,脸上的红晕此刻已经退却了。
对于阿原来说,永远不是。
虽然女人再三邀请,最后阿原也婉拒了晚上的晚餐,付了下午茶的账单。没有再看女人身旁结网的蜘蛛一眼。
在回家的地铁上,阿原再一次遇到了衣着艳丽的女郎,这让他恍然大悟,两个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原来有如此大的差别。出地铁的时候,碰上了街头艺人正好在收拾乐器,阿原的零钱没有地方投了。
平成22年11月5日
悦子,前些天我去温泉酒店出了差。我都忘记这是第几次去那了。
一堆堆年轻人还在一旁的KTV里纸醉金迷,提着水桶的服务员开始拖起了长长的走廊,本该是万籁俱寂的夜晚,充斥着各种各样夜猫子们嘈杂的动静。豪华的酒店之所以会一尘不染,是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二十四小时打扫。
有的豪华客房亮着夜灯,有的拉着窗帘,有的没拉,让人忍不住站在精致的栈道上驻足偷窥其中之一二,有人站在阳台上扶着红木栏杆,借着夜色数着木雕上有多少条纹路,一道一道或浅或深的纹路,好像就是这个人起转沉浮的往昔之零零总总,然而一切都在这豪华奢侈的时光里变得微不足道了。
忽闻一声鸟鸣,忽见一直黑猫跑过。我心想,这里大概就是所谓的乌托邦吧。
温泉门口捡到的房卡竟意外的凑巧是同行前辈落下的那张,每每想起这事儿,就觉得这次出差似乎还是带来了好运。
然后,一对十指相扣的情侣穿着浴袍走过,大概刚是从温泉回来,我没回头,自顾自的开门进了房间。
白色恋人
阿原在滝之介的左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乐器房里的空气似乎凝结了,两人都陷入了沉默,阿原听不到两人的呼吸了。在滝之介开口说话前,阿原亲了第二下。
“我回去了。”滝之介从凳子上起身。阿原拉住了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人。
在右脸颊亲了第三下。滝之介并没有推开阿原。
阿原神色慌张,惊慌失措的往后退了几步。
“你生气了么?”滝之介问阿原。
“那你生气了么?”阿原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乐器,不敢直视滝之介的目光,反问了一句。
“没有,回去休息吧,不要再这样了。”
......
“砰——”
冰块落入酒杯,杯中酒里映照出的昏暗灯光被小小的涟漪打撒,冰块与酒杯磕碰出的清脆声响打断了阿原的思绪。
酒保又在金汤力中放上了一片柠檬。阿原举起酒杯,慢慢的呷了一口,苦涩之味混入酒精难以抗拒的魅力中,不觉让人心神一震。本就昏暗的灯光忽然全都安了下来。
穿着小西装的女郎踩着黑色的高跟鞋坐上了舞池旁的钢琴椅。皎洁的月光透过天窗落在女郎精致的脸上,笔挺的小西装上,纤细的手上,落在上过腊的黑色钢琴上。
女郎似乎面带微笑,轻轻弹奏起月光曲,轻柔的音乐静静流淌进人心,还在舞池跳舞的男女纷纷回了座位。月光如静谧流淌的溪水般从天窗倾下,拌合着悠扬婉转的琴曲,轻抚着都市不归人焦躁不安的心,让轻言细语的对话似乎都成了破坏这静谧氛围的罪过。
阿原把空杯子推向酒保,目光却没有离开弹琴的女郎。酒保倒上了酒,用夹子夹住冰块放了进去。动作轻得不再听见任何碰撞的声响。
曲终之时,女郎欠身离去,手指轻柔拂过琴键,也撩动了阿原的心,阿原将杯中的金汤力一饮而尽,放下酒钱,朝着女郎离开的方向径直走去。酒吧里又响起了动人的舞曲,觥筹交错间男男女女的谈笑声此起彼伏。
深夜,女郎的公寓内。
阿原和女郎平躺在床上,仅仅比单人床稍宽一点的距离让两个人的手臂触碰交叉在一起,阿原能真切的感受到女郎平稳的心跳以及温热的血脉在缓缓流动着。小床晃动了一下,四下无声的卧室里唯听见女郎光滑的双腿在蚕丝被上发出细细摩挲声。女郎从台灯下取来万宝路香烟,自己用滤嘴抽了一支,也给阿原点了一支。
阿原打破了纵情欢愉后久久未消散的沉默氛围:“我以为你会住的更好。”
“为什么?”女郎轻笑了一声,问道。
“因为我在豪华酒店里弹琴?因为我的穿着品味?还是因为我的精湛琴技与魅力?”未等阿原开口,女郎接着补充。
“优雅,你弹琴的时候让我着迷不已,所以我追了出来。”阿原抽了口烟,说。
没有月光的房间里,阿原感受到了女郎的视线焦距在了自己的脸上。
“我优雅?”女郎直接将烟头扔到了地板上,一个翻身,压在了阿原身上。光洁如玉的肌肤散发着炙热的温度,心跳声更是急促了,阿原自然地伸手环抱起女郎的腰,任凭女郎激烈的吻打落在自己干裂的唇上。
女郎没有收手的念头,用力抓挠着阿原的头发。却感觉阿原脸颊上滚落下热泪,滑落进两人的嘴里。咸涩不堪。女郎停止了亲吻,望着眼前的男人,阿原在轻轻的抽泣,怎么会哭的像孩子似得。
“对不起,让你看到笑话了,真是难堪。”阿原小声的在女郎耳边说。
“你想着谁呢,心口不一的家伙。”女郎笑着紧紧抱住哭泣的阿原。用纤细的手拂去了阿原的泪水。
“滝之介。”阿原顿时感觉脸火辣辣的,眼泪呛得眼睛生疼。
“男人?这还真是...我呀,之前的恋人可是个美人哦。”女郎哈哈大笑。
“再给我弹一遍月光曲吧,现在。”搂着女郎腰的双手抱得更紧了。
“傻瓜,我家里没有钢琴呢,下次来店里吧。”
两人无言相拥直至黎明降临。阿原睁开惺忪的睡眼,这才模糊看到杂乱不堪,东西乱扔的房间里唯一的电器是一台小型冰箱,女郎昂贵的西装和内衣被挂在了椅子上。阿原迷糊间在琢磨自己的衣服到底脱到了哪去,一会儿该怎么去敷衍出差同行的同事,最后又在熟睡的女郎额头上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