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人生是什么?
人本是一粒微尘,却自以为是苍茫大地的代表,居于高山之上,俯视万物苍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然而,一阵清风就把它吹到了不知什么地方了,就甭说狂风暴雨了;那尘埃落地的,正在慨叹处境卑微,而又漫漫长夜无能为力的,忽而,沧海桑田,被惊涛骇浪瞬间吞没了,怨恨天地吗?怨恨万物吗?又有什么用呢?古今将相呢?巨富大贾呢?然而,哪一个不是烟消云散了呢?
然而,世间人心不足,圣人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你我相斗、相恋、相怨,又相残,为何?因风么?风又是什么?人生本来只是一个过程,各人走个人的路,因各种的缘分而道路不同,没必要强求一致。然而,人又是有能动性的,他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择手段吗?凡是动物都有能动性,抢占地盘和食物,难道植物没有这种性质吗?荒烟蔓草发展起来也是铺天盖地的,但是,世界又是生态的,各种生物都被自然生态所制约,都有自己的天敌,于是,世间万物生长在制约的相对平衡状态。
人类的贪欲虽然无限,可是,其认知是受到限制的,不然的话,真是不可想象的世界灾难。当人的认知达到一定的高度,他会学会与世间万物和谐相处的,不然的话,就会如恐龙一样的灭亡。
一、 身似飞鸿踏雪泥
又一次没有了工作,阿萍拉着行李箱,曳着两个半旧的背包沿着公司大门口侧边溜出去。
尽量走的声音小一些,怯怯的四顾望望,还好,公司里没有人出来,这时正是夏天中午,同事们都在午睡。
说是同事,现在已经不是了。
出一家,入一家,不是容易的事,可这都是私人企业,今天说用你就用你,明天不用你了,那你就得卷包走人。人与人也没有什么情谊,农民工就是商品,人力市场,就是人的买卖,网上招聘,就是网购的代名词。
在工地干活计,得随着工地走,工程是死的,不会跟着人到处游荡。工程又是天南地北,不都在你家门口,你得去找,工地不会来找你,你得去找工地。
阿萍走出了大门,沿着破旧的居民区一条窄窄的街道,慢慢的走。边走边胡思乱想的。
刚毕业那会儿,家里自己的土地也没了,原因是自己考上了大学,村委就不给地了,户口迁到学校去了,毕业了,就业是双向选择,市里单位没选上,打回原籍,安排在县城里一个镇办企业,没有养老保险、没有医保,什么都没有,自己想辙。
后来企业都改制,县里说了,镇办企业没有任何善后处理,都这样,一分钱不给,还是自己想辙好了,家里没地,就不是农民啊,县城没工作就不是工人啊,家里穷的很,在城里买不起房,还得回家,住在老家的土房,他就像那寓言故事里的蝙蝠一样,兽类里不要,鸟类里也不要他。改制了,没饭碗了,没事了,他就看《水浒》,《水浒》里是梁山好汉,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水浒》里的人物大多也是浪迹萍踪的,整天被官府追得东躲西藏,经常要说的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然而,改制的下岗职工毕竟不是水浒里的英雄,更不是爷,不是孙子就不错了。成了无业游民,漫无目的,东游西荡地找工作,各种杂活都干,修路、盖楼、街边劳动力市场、小作坊厂子等等,能找到临时的就心满意足,不要谈什么尊严,混口饭吃,不致于饿死就行。
村里的白眼也不少,可是,大多是惋惜的唏嘘,老妈眼神也无奈。
夜里睡觉,在土炕上,弟弟梦里硬是往他这边挤,用脚踢他,好像要把他挤走踢走似的。
临庄的亲戚,老姨夫来了,临出院门,指着房北的香椿树,对道北的邻居老董说“唉,你看这棵树长得,不成才啊!”老董就摇摇头,似有所感。
以前,在一起玩的小伙伴们,都长大了,村里人结婚早,都结婚了,各忙各的,没时间来串门。上了十几年的学,也不在家,慢慢的竟都生疏了,他们既然都结婚了,也不便去他们家串门。
在城里上班的高中同学,都是在政府部门,都在县城里住,见面了都变得很稳重了。说话也不随便了。
他觉得他就象史记里的苏秦,苏秦当时落魄的就只剩下落魄了,可人家苏秦却是绝顶的人物,自己算是什么呢?草民、底层。
在老家里待着,出来进去的就是屋里、庭院,屋里都是老的掉牙的陈设,一个长条的大木柜子,上盖都裂缝了,是老妈的嫁妆。大柜子上是一个黑白电视,还是高中上学那年,他骑着自行车,从县城驮回来的。东墙上是老式的梅花花边的穿衣镜,漆着“万事如意”四个字。
自从初中,阿萍的父亲去世,就只剩下老妈、他,弟弟和妹妹。
“嗷、嗷、嗷,嗷、嗷、嗷……”一只黑狗突然从弄堂里窜出来,瞪着凶恶的眼睛,呲着长牙,跳着,冲他狠狠地叫,他的心通通通的猛跳,扭身要跑。
“哎!哎!你回来!”有人在喊,
他不知喊他干什么,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你回来!”
“别叫了!”
原来是狗主人出来了,在招呼狗呢。
那狗,呼呼的,鼓着肚子,跟着狗主人回去了。还不时地掉过头来。
他这才慢慢的放下心来,心想:招呼狗,有这么招呼的吗?哎,人常说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连狗都要欺负你的。
往附近的公交车站点走去。
暑热的天气,太阳毒毒的在发射着紫外线,他浑身的汗,衣服都贴在肉上,脚在鞋里一走一打滑,知了在树头叶里,知了、知了地叫个没完,也不知道它知道什么;苍蝇围着饭店门口的垃圾桶,嗡嗡嗡的闹着,它们倒是找到了自己的乐土。透过玻璃窗,看到在饭店里吃饭的一个老板,左手扶在红木椅子的左扶手,右肘支在右扶手上,右手上夹着个雪茄,大辣辣地坐在椅子里,嘴里吐着烟圈,四周围烟雾缭绕,对面椅子上坐着个女的,前凸后翘,热得敞着衣服。桌子上摆着山珍海味,杯盘罗叠。他感到有些饿了,从早晨他就没有心情吃饭,午饭还没吃呢。
伏里的天,说变就变,突然,狂风大作,这雨就哗哗哗的下起来了,由点到线,由线到面,由面到体,由丝到线,由线到帘,由帘到幕,整个拍下来,天空黑云激荡,电闪雷鸣,地下已经水流成河;街道上的收水口、下水道堵塞较多,水就聚集在道路上四处流着,轿车犹如船只,浮着水走,有几只在水里抛锚,无可奈何。
阿萍就拉着行李躲在一处屋檐下避雨,大约一个小时过后,雨停了,太阳又毒毒地照下来,四周潮湿、闷热,好像一个蒸箱。
阿萍就从屋檐下出来,拉着行李继续赶路。
“哎!小伙子!去哪啊?”
一个出租车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询问着,那眼神好像要把谁,吸进去。
“没事,一会儿就到了。”
司机无奈的开过去了。
突然,从后面上来一辆车,飞一般开过去,地上的雨水、泥水被掀压起来,阿萍来不及躲闪,飞溅的他满身都是,狼狈的犹如落汤鸡,这辆车着急的头也不回,绝尘而去,一时杳无踪影了。阿萍这时,一点儿脾气也没有。甩甩身上的泥水,低着头继续赶路。
又走了大概四五个路口,道路转弯处就是公交车站点了。
站点上空无一人,这里比较偏僻,人员稀少,公交车也来的少,公交车间隔时间也较长,他孤零零的站在站点上,焦急地不时的向公交车来的方向张望,半小时过去,远处道路拐角处,一辆红色的公交车过来,他的心里一阵兴奋,可是那辆车把头一扭,向另一个路口开去了。
他无奈的在站台上来回走动。
远处一只麻雀掠下地面,在地上蹦跶蹦跶的觅食,没有可吃的,扑棱棱的飞走了。
街上的水都流净了,潮湿的地面,光露露的,一无所有。被风刮倒的树横在道路上,树枝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四周一片静穆,没有一个人影。
又来了一辆车,由远及近,疾驰而过,原来是某工厂的通勤车。工厂里是真好,尤其是大的厂子,人员比较稳定,没有经常换人的,还给交各种保险。
六年前,阿萍就在七里外的邻村里上过班。
那是一家铁锨厂子,整年的出产铁锨。
二
这个铁锨厂名叫湖南铁锨厂,乍听这个厂子的名字,以为是在湖南,其实,它在一条名叫湖水河的南岸。厂子的老板原本是个铁匠,老胡,湖水河畔胡各庄镇胡各庄人,哥五个。老胡四十多岁的年纪,身量中等,长相大概象刘文彩,最喜欢看的电影就是《闪闪的红星》,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老胡,虽然姓胡,但是,并不糊涂,很会赚钱。铁匠手艺非常不错,有时,老胡的企业不顺心了,就会发出感叹来,“我没办厂以前,自己焊脸盆架卖,用废钢筋条子焊,焊好后,刷上各色油漆,拿集市一卖,立刻让人抢光,那钱挣得那叫一个痛快!”他说得眉飞色舞,别人却一脸懵懂,不知是该赞美他呢?还是该赞美他。
又用手指着,在他厂院里给他干活的修理工小赖说;“我象他这个年纪,一天干的活比他十天干的还多。”小赖是他远方亲戚的儿子,来厂子给他干活,都三十多了还没对象呢,亲戚来找老胡,说家里穷,说不起媳妇,让老胡给他娃安排个学手艺的活儿,老胡说“行,那就学个修理吧,可厂里有规定,学徒工的工资少。”
老胡爱求新,经常去全国各地考察铁锨厂,发现有什么先进的技术、工艺都要学习,还回来后立马就干。
大概这种人都有这个特点。
附近村庄原本没有铁锨厂,是一个叫应运的铁匠首先办起了一个,这个应运本来是贩卖铁锨,总去市里的铁锨厂进购铁锨赶集去卖,时间长了,后来,他发现采购便宜的残锹,然后焊焊,用砂轮磨磨,修理一下,再油上油漆,拿到市场上卖,获利较多,农村人不讲究这个,便宜,能使就行。商人逐利,随着挣的钱多起来,他就想挣更大的钱,他总去锹厂,慢慢的就熟悉了钢锹生产工艺和设备。正赶上镇政府鼓励大家大办企业,有各种的优惠政策,可以贷款办厂,他就招兵买马的办了起来。钢锹产销两旺,他就成了当地的暴发户。村民们看得眼热,心想,连土地佬应运都可以办厂赚大钱,谁比谁差呢?都是一个脑袋,谁也不比谁聪明,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呢?
于是同村的、邻村的人们犹如马蜂一般嗡嗡嗡的,几乎同时就都办起了厂子,你会看到家家院里头烟囱林立,浓烟滚滚,街道上不见一粒黄土,全是黑褐色的铁面子,人们出来进去都满身灰黑油污,黑头脏脸,一笑露出白牙,两只眼睛藏在风帽檐子下面,不留神以为遇到了鬼。淬火用亚硝酸钠,袋装的,袋子上印着骷髅头,剧毒,常年累月的向湖水河排泄剧毒废水,河里整年黑水流儿,打上的鱼也没人吃了。离河远的厂子就把水直接排到附近的田地里,没有人找,给点儿补偿就行了,而且,厂子附近的村民都就近在厂子里打工上班,谁会因为这个去得罪老板呢?当地领导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指望着这些厂子给上税呢。
逢年过节,小头头会来要保护费,大头头在家里等着给送保护费。大家都得利,何乐而不为?
自从有了这些厂子,附近村民们就不再往远处去打工了,不然,也没有打工的地方,除了建筑工地,也就没有其他想头儿了。建筑工地不定在哪,四海漂泊,舍家撇业,两地分居,但凡有别的出路,谁也不愿意干那个去。
老板老胡,就是紧随应运而生的老板,老胡虽然起来的晚,但是发展的却比应运快,这得益于老胡思路开阔,擅于鼓捣,在别的厂子还只是追求产量的时候,老胡更重视质量,老胡学的好,不但经常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还经常说“发展才是硬道理”,“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老胡不但要说,还要写,他就雇写字匠,把厂子里制锹车间的外墙刷白,画上红旗背景,下面画上车床、机床,中间写上红色正楷大字“发展才是硬道理”,对面修理车间的外墙上也是刷白,画上锤子、扳子、台钳,上面也是正楷大字,“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两面墙中间就是厂子正对的大门口;老胡标语写得好,不光标语写得好,老胡尤其是还要实行,老胡在公司成立专门的质检组,在厂子里选拔仔细认真的当质检人员,质检人员需要通过笔试、面试、实践考核,才能上任,质检组的组长,那是厂子里的精英人物,为人乖巧、办事稳妥、说话周全、上下喜欢。老胡不仅在厂子成立质检组,还在各班组安排了质检人员,老胡经常给他们安排人员培训,做到每个工人首先做到自检,班组质检人员班组检,下道工序检验上道工序的产品,公司质检科检验各班组产品,出厂检验,
老胡都安排的滴水不漏。然后,老胡又严格实行奖惩制度,如果发现哪个班组或是哪个各人质量不过关,那时铁面无私的罚款,当然,老胡不出面罚,老胡在暗中监督,这些事都由厂长老袁去干,罚的款当然入了老胡公司的账户,老胡给工人开大会,“罚款不是目的!”
当别的厂子还不知道怎么检验钢锹时,老胡就到外地去考察,给厂里买来角度仪测量锹身角度,控制钢锹的成型,各种锹身角度各有不同;老胡还买来硬度计,专门测量钢锹的淬火硬度是否合格,不合格的及时检出,返工,随时记录,全天24小时动态监督,做出硬度动态分布图。常备盒尺,检验锹身尺寸,随时记录。
老胡喜欢人才,然而,在他厂子里干活的都是附近村子里初中毕业的,虽然年轻,但是老胡想向更高阶梯发展,老胡总是感叹,“哎!没有人呐!”,人们就说:“老板,怎么没有人啊?厂子里都快一百号人了。”老胡一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