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卢璐
今年的春节，没有照常出门旅行。之前工作太忙，没来及定，最后急匆匆地想去定的时候，看了看机票的价格，听到两个孩子在客厅，清脆的游戏声，我默默地关了网页，中年人怎能有恣意妄为的人生？
可事情并没有绝对的，上海的春节照旧是空的，我非但和母亲一起看了，大约有二十年没一起看过的春节联欢晚会，更有时间读了一些曾经读过，但随着时间已经有些淡去的书，譬如张爱玲。
从小学开始，我就不是一个好学生，疏于学习，一门心思，只读闲书。只是我是70后，能读到的书，是贫瘠的。
小学时，我把家里藏着的那些四大名著，三言二拍，及文学名著等经典，都读完了之后，上了中学，在学校旁边的菜市场，弯弯转转的巷子里，发现了一个可以租书的小店。
金庸，古龙，梁羽生，琼瑶，三毛，张小娴，亦舒，席慕容，尤金，还有个现在已经消声匿迹的岑凯伦……
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像我一样的孩子，是被包着牛皮纸，被老师打压禁止的“邪书”，改变了人生。
然而，那里没有张爱玲。
要实事求是地说，远走美国的张爱玲，要比其他人都晚些，我记得特别清楚，我是1994年大学第一个学期，在一个小书店里，翻到了上下两册的《张爱玲全集》。
简装版，淡黄色朴素的书皮，粗躁的纸，和很小的字，我随手打开翻开了一张，《沉香屑·第一炉香》。
我怔在当场，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文字，我分明看见一个女子，华美，精致，斜斜地说几句淡然的闲话，却句句见血的冷寂。
那两本书要20块，在94年真的算贵了，我咬牙买了回去，整个秋天，都痴迷在她的文字里。
后来张爱玲，在国内变得很有名，再后来，我大学毕业，开始了自己浮浮沉沉的人生，半生颠沛流离，却没有再翻开书，去看这个古怪刁钻的尖刻女子。
这次放假，忙里偷闲地重读了几个张爱玲的故事，更是唏嘘。
才发现，这些年，她写过的诸多人物，尤其是诸多细节，都是印刻在心底的，有时我以为我忘了，有时却恍然跳了出来，栩栩如生，无法淡去。
01
《沉香屑·第一炉香》
豆瓣评分：8.4（20463评）
初读这本小说，还以为是《喜宝》的翻版，两者的命运是那么相似，家庭贫困，贪图虚荣，但细细品味，两者却有着本质的区别。
读完之后，从头到脚冒着寒气，实在瘆人。
在张爱玲的《第一炉香》里，薇龙是贪婪的，这里的贪婪，我更愿意形容为中性词，她想要的很多，她想要的不止是钱，更想要爱情。
如今看来，这样的需求，并不少见，只不过现代的女性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来得到，虽然久了些，但总归不泯灭自己的良性。
而在那时的香港，她只能一步步地把自己逼入了深渊。
她想要向姑妈求救，却再三顾虑，顾虑父亲的感受，顾虑外面的名声，另一方面又天真地以为自己经得住诱惑。
可惜，她做不到。
姑妈准备的旗袍，她忍不住锁上了房门，偷偷地一件件试着穿，却都合身，末了又红着脸脱下来，低声道：“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讨人，有什么分别？”
她是那么清醒，每一步的结局恐怕已经在她的脑海里上演过无数遍，可她还是放任自己，心甘情愿地跳入自己亲手打造的陷阱。
明明知道是砒霜，却甘之若饴，不知道该说是勇敢，还是愚蠢？
02
《半生缘》
豆瓣评分：8.6（42606评）
这大概是张爱玲传播力最广的小说之一了，被搬上了大荧幕，拍成了电视剧，唱成了舞台剧。
故事的大概，连我的90后的助理都很熟悉：顾曼桢遇上了沈世钧，两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
曼桢的姐姐，却要承受着挣钱养家的能力，当舞女，嫁给祝鸿才，原本这么活下去，她也就满足了。
可是，在命运面前，人和一切事物都是脆弱的，被捉弄也无力反驳，只能拉着身边的人一起沉沦，降低沉没成本。
影视剧的改编，总归是有删减和细节上的修改，虽和原著的走向无太大差别，但缺少了文字的魅力和张爱玲式的剖析，少些张力。
一整本书看下来，代入感极强，那个时代实在是吃人心，读着读着，凄凉感，惋惜感慢慢包裹着自己，久久难以逃离书中建造的囚笼。
真该庆幸我们生活在一个开明的时代，哪怕摔得头破血流，依然看得见希望在前方挥手。
“我要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一个人。”
这句话，放到今天，亦是澎湃。
03
《红玫瑰与白玫瑰》
豆瓣评分：8.4（47051评）
《红玫瑰与白玫瑰》仅仅靠着开篇这一段，就可以成为经典了：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
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这个女子，不仅仅是聪慧，更是沉着入骨的冷寂，三言两句，就戳破“真爱”，扎透了男人藏在心窝里，不愿被看破的隐晦。
“红玫瑰”娇蕊在佟振保的心头上咬了一口，不痛，痒痒的，可劲地挠它，越挠越痒，但要说为此跑一趟医院，太不值得了，划不来。
不如选择那纯洁干净的“白玫瑰”孟烟鹂，给自己打造一个完美的、对的世界，看似坚不可催，可风一来，全是败絮。
男人，总是比女人更贪婪的动物，女人只是原有的基础上，想要得更多，而男人呢，还没拥有，却已经计划自己的期待。
04
《倾城之恋》
豆瓣评分：8.5（100339评）
我想，对我来说，《倾城之恋》是我最爱的张爱玲小说，没有之一。
古语云，倾国倾城，而到了张爱玲，要倾了一座城，才能成全这对男女之间，重重防御的爱情，那么匪夷所思的构想，却是天天日日，熟视无睹的爱情日常。
且白流苏这个名字的精致，范柳原这名字的倜傥，故事还没有展开，人就已经活起来了。
流苏，是柔弱的装饰，没多大用处，随风飘摇荡漾，但总会回到原位，坚持着自己，这不正是和白流苏一样的性格吗？
“炸死了你， 我的故事就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还长着呢。”纵然是今天，有谁能宽慰白流苏的苍凉。
这是一个以爱情为载体的故事，但是这不是一个爱情故事，这个世界上最难走的，最远的，最坎坷的路，其实不过是每个人的心路。
最后他们在一起，却难让人说皆大欢喜。就像是在书里面说的：“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做的了主一样。”
这就是张爱玲，字里行间，全是无法辩驳的寒冰，冷到心底，却从来没有过的清晰。
05
《茉莉香片》
豆瓣评分：无（无人评）
这是一本连豆瓣评分都没有的书，可能实在太苦了，动物的本能是喜甜，见苦的事物总是避之不及，绕道而走。
也很少有出版社特地再为这样没多大名气，篇幅又短的中篇小说再印刷，总是把她归入《倾城之恋》的合集中。
但喜苦的我，却深深喜欢这篇有点异类的张爱玲小说，正如小说开头说的那样，“泡一壶茉莉香片，也许是太苦了一点”，但听完了这段香港传奇，也就不觉得茶苦了。
封建的社会，不仅摧毁的是女孩，也摧毁着男孩的身心，它用悲凉捏制了一个名叫聂传庆的男孩畸形的心理。
父亲娶了后母，两人在大烟的麻痹下，连心智都失了去，对他又打又骂，耳朵都打聋了。
在此成长下的聂传庆，自卑敏感，孤僻懦弱。
遇到了那个活泼大胆的言丹朱，知道了自己母亲冯碧落和言丹朱的父亲言子夜的前世姻缘后，嫉妒令他发狂，拼命地把言丹朱往死里打，一脚一脚，不带半点犹豫。
母亲冯碧落是绣在屏风上的鸟，年深月久，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还是死在屏风上。
而聂传庆自己又何尝不是另一只鸟，一直幻想着自己是飞翔的屏风鸟。
这部小说篇幅不长，几盏茶的功夫就能通读完毕，但没有结局的故事，却用一把震撼人心的镣铐将人牢牢锁住，浓浓的苦，萦绕在心间。
06
《金锁记》
豆瓣评分：8.5（33312评）
张爱玲的笔下从不乏可怜的女子，也不乏可憎的女子，但是像《金锁记》里的曹七巧般可憎可怜可恨，少有。
从迈入姜家，嫁给姜家二少爷开始，就注定她这朵花，不能开出来。
她没有拒绝，她只是憎恨，恨透了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心中充满恨的人，凋零的速度极快，很容易就沾染上了邪恶的汁水，结出怪异扭曲的果子。
这果子就是她的一双儿女，在她的压迫下，痛苦地呻吟，嗷叫，最终绝望地死去。
没用，在那个年代，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能自由做主，又还渴望什么亲情呢，不如被金钱结实地锁着，坠落，再坠落，置之死地。
07
《色，戒》
豆瓣评分：8.0（13161评）
这是改编的电影，超级放大了的一个故事，名声远远超过原著。
电影30万人评价，8.3的高分，小说不过寥寥万人评价，分数也逊色于电影。
甚至有人以“不如电影描写得详细”为由，打了低分。可鸡生了一个好蛋，是蛋的功劳，还是鸡的功劳？
一个简单的故事，字数也很少，甚至不少评论文章的字数，都要高过小说本身。但细读完，如鲠在喉，太难受了。
爱国女学生王佳芝，参与到了刺杀汉奸头目易先生的行动中，阴差阳错地动了情，在最后关头放了他。
先动情的，终究是输家。你怜的是情爱，对方看的是背叛。
无毒不丈夫，易先生将背叛的人一网打尽，最终香消玉损，万事皆空。
每次看完张爱玲的小说，都会想，如果有另一种结局，又会是哪般状况。
当然，只是想想罢了。且梁朝伟版的易先生，太英俊了，而小说中易先生，中年人城府深藏的猥琐，才是王佳芝人性中，更大的软弱。
总有人给我说，卢璐给我开个书单吧，我想要读书。可很多次，我告诉她，读书何必要书单呢，书单的好与不好，其实已经是别人思考过的牙慧，所谓书，最好的是，自己拼命狂读，读着读着，自然之间，自己就有了取舍。
我知道，如果开始就让人读史，读哲学，或者艺术赏鉴，一定是难的，那么不妨开始读小说，这世界上有那么多惊涛骇浪，亦或者波澜不惊的小说，读起来，才知道人生的期待和软弱。
虽然我不建议，按照别人列的书单来读，但是我还是建议，大家可以在后面的评论里面，写一写，自己最喜欢，或者对自己影响最大，亦或者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书。
不要仅仅写书名，也请写写为什么。
周末，就像是张爱玲，点一只炉香，泡一壶茶，读一本书，香燃尽了，茶喝完了，故事也恰好戛然而止。
于是自己的人生便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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