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解消物欲、道德价值、社会责任,一路走去,最后一定会发展到解消整个人类文明。这就好像发现建筑物内各种问题,解决方案就是全部拆掉。
没有了房屋,自然也就没有了漏水、地板响等诸多烦恼。且地球上本来就没有房屋,在地球看来,这房屋岂不是一种“骈拇枝指,附赘县疣”吗?
解构一切人文事物,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这就是自由道家给人类的终极解决方案。于是自由道家的蓝图,总是希望回归到结绳而居的素朴时代,常常描绘出远古无为而治,安居和乐的景象。
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
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
然后就将天下大乱归咎于儒家的仁义礼智,认为是儒家倡导仁义,搞乱了天下。
问题在于,道家所描述的和乐景象真的出现过吗?同于禽兽居,真的是如此田园诗一般祥和安宁吗?我们看看《孟子》中所描述的情景。
“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馀。”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
“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坏宫室以为污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污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像而远之:天下大悦。”
由于孟子所言与《尚书》较为接近,笔者认为,孟子所说才更接近史实。我们从上面文字中看到,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曾经过长期改造恶劣自然的奋斗,当其时也,正是因为有儒者组织民众、倡导礼义,中华民族才能延续至今。
因此庄子道家学派将天下大乱归咎于仁义的制定,不仅是导果为因,而且与史实不符。
当今世界,不乏动物平权、解放人性(人欲)的思潮,在此,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人真的应该与动物一样生活吗?
人像动物一样地生活,吃生肉,裸奔,各种解放,是否就是去除异化,回归人性?如果这个原则成立,那么我们会不会将动物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作为国际准则?
不过,儒家对庄子学派的批判实在不必太过认真气愤,因为庄子讨论的一切价值本来就是个体的、出世的、不承担社会责任的,他负责的是破,不是立;对于绝对自由主义的放任,能否真能达到“上如标枝,民如野鹿”的效果,他不负责任。
他讲述的故事本来就不是史实,他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为的是,让儒家时时反省是否的确有很多名实不符之处。
比如在《田子方》中,就借温伯学子之口说出“中国之君子,名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并且提供了一个名不副实样本。
昔之见我者,进退一成规、一成矩,从容一若龙、一若虎,其谏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叹也。
这段白描,如刻如画,入木三分,留在《庄子》之中,两千年来,成为儒家正衣冠之明镜。
从这个意义上说,庄子的批判本来就是对儒家鞭策,对于儒家是有补益的。但是如果以一些假仁假义的伪儒,来否定整个儒家,就有失公允,因为此为人病,而非法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