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不出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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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打开微信,半个朋友圈都在致敬记者节。看到昔日同事分享入行感受,发表节日心情,想起几年前,自己也是一名持有国家新闻出版署颁发的记者证的记者,不免感慨。

那时候也就20出头,对世界充满好奇,和栏目组的同事扛着摄像机外出采访、跑新闻,记密密麻麻的采访笔记,剪片子、听同期,熬夜从厚厚的素材带里剪出几分钟的成片,兴奋得不行。学新闻的年轻人,又是刚刚大学毕业,一身正气、意气风发,总想探明真相,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就像我一位曾经做记者,如今改行当律师的朋友说的,每一位记者或是曾经的记者,都不会后悔人生有这样一段时光:我曾用力地理解过这个世界,并勇敢地去探寻事实、发掘真相。

那是一段很燃的经历,你只有一个自己,你只能体验你自己的人生,但是作为记者你能去很多之前不太会想到要去的地方,经历很多之前根本没机会经历的事,会从不同人身上获取看待世界的不同的方式。完成每次采访就好像体验别人的人生一样,你会有更丰富的情感,这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在采访中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人性,可以对自己的人生有所反思。从小到大,我们习惯了被要求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有意义,而这个所谓的“意义”通常是这个社会或外界赋予我们的一个评判标准,叫我们应该如何如何,不能怎样怎样,但实际上如果从自己的内心出发,回到没有任何桎梏的时候,很多事情其实无所谓意义。听从自己内心,不受外界干扰在任何时候都比做一个讨好者更为重要。

2006年随湖南卫视采访超级女声,印象深刻的是有个女子电声乐队,几个女孩结伴从湖南老家去到广州寻找音乐梦想,她们在广州的酒吧驻唱,住地下室,其中有个女鼓手,她怕影响人家休息,自己在地上放一小块地毯练习打击乐,天天练,深夜别人睡觉她就对着地毯反复练习,她说那块地毯有一小块被她磨平了。我听那女孩子讲,再看那块磨平的地毯,就觉得她们不拿奖才怪。

还有一位年轻的父亲,女儿三岁,在一次意外中孩子全身大面积烧伤,没钱治病,孩子母亲不堪忍受生活的拮据,一年后狠心离开父女俩。父亲带着女儿住棚户区,靠捡破烂讨生活,他没钱为女儿植皮,只能赚一点钱就带孩子去医院换一次药,每次换药听着孩子哭声凄厉,七尺男儿跟着在一旁掉眼泪。我听他讲,在采访本上记录的笔一直在抖,软皮本被眼泪打湿。我记得那天拍摄的最后一个镜头是那位父亲抱着幼小的孩子,背影渐渐消失在油菜花地的尽头。我们用了长镜头和画外音。那种强烈的反差让人心情沉重。采访回来的路上,几个女编导在车上闲聊,讲自己去香港旅行购物,买一个Lv花掉两万块钱。几个女编导聊得热火朝天,那个年轻的父亲就坐在一旁,一路沉默,眉头紧锁,为孩子下一次换药的钱犯难。我听她们聊天,浑身特别不自在。采访是漫长的等待,等待陌生人交付给你的信任,和他们内心伤口流淌出来的痛楚。而我们只能也必须用善意去保护它。买什么是一个人的自由,但不当着那位拿不出药费、被生活逼到几近崩溃绝望的年轻父亲的面去讨论自己的奢侈品购物经历,是一个人做人的善良。后来我写了采访札记,叫《悲伤逆流成河》,那种沉重的令人喘不过气的感觉,一直刻在记忆中。

做记者的几年,常常被陌生的受访者感动和震动,让你觉得你真实的活着。那时候大家工资不高,有时还要自己贴钱,但是没有人去问所谓的“投入产出比”。就是单纯的喜欢,因为喜欢所以义无反顾去投身一个行当。就是这么纯粹。现在回过头来看,可能对当时的我来说,记者这个词已经远远超过了单纯的职业属性,它是靠一点点的善意和正义去推进的,但有时候,又不得不从这些热闹和善意中抽离出来,去冷静客观的审视每个人、每件事、每个过程。浸入和抽离都是磨人的,但它可以叫你更加敏感地去认知这个世界。

这不是一份可以用金钱去衡量的职业,而是距离真实最近的职业之一。人有时难免会有偏见,很多时候会得不到修正。有特殊意义的采访对象也不会很多,但总有那么几个人,会让你从她/他那里照见自己,修正自己,发现人是一种多么复杂而又迷人的高级动物,然后你告诫自己:要对这种动物永远保持敬畏之心。同时记者也是一个特别需要共情的职业,与周围的人与事共情,与时代共情。记者的武器不仅仅是摄像机,更是思考的深度与力度。

一直觉得不管从事什么行业,建设好自己非常重要。你要一直在,一直活着,活得像你自己。然后一直去写,不放弃。

记者节忍不住叨叨了半天,既是纪念曾经的自己,也为各位新闻媒体的老师、朋友、同事送上节日祝福。

因为热爱,所以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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