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二十四

我们本应该是坐着火车去北京的,公安可以给我们报销的是火车票。但是俞达晟显然很忙,他已经陪伴我一个星期的时光了,急需离开,回去他的昆明。这么多年,作为一个女儿,我都不曾对俞达晟有过过多的要求,因为从心底里,我都不曾认为俞达晟是我的父亲,二十岁的我,已经不那么在意些许年来,俞达晟对我的淡漠,他曾经的谎言,或是更伤人的,可能是我还未知的一些事,我也不那么在意自己是个多余的孩子了,因为似乎我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以后的以后我要做的,就是按照我的意愿过我的生活,认真的生活,像俞乐的样子过俞乐的每一天。

这是登机的以后,我眺望窗外时的全部想法,麦锡,哪怕现在我只是暂时的离开,但我终究是要彻底离开你的,就该把我的过去留下给你,这些我不想带走,也不该带走,俞乐早晚要开始新的生活的。

但是飞机起飞的时候,我感觉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烈的推着我向前行,我拼命的向后靠,但是无以抗拒,俞达晟用厚重的手拍拍我的头,他说:“别怕乐乐,第一次坐飞机都会有些不习惯。”

我想说我不害怕,却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不要再去挣扎了,这就是你的命运。

再次看到莜麦的时候,我开始相信这一切真的都是命运对我们早有的安排。

莜麦远比我想象的要脆弱,一如我在玻璃窗外所看到的莜麦一样,沉睡的我的可人儿,纸一般的我的可人。

莜麦昏睡的病床前,我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妈妈,还有,夏延。

在他们的回忆里,我开始慢慢完整关于莜麦的所有故事,直至今日,发生在这个柔弱而坚强的孩子身上的所有故事。

我在云妈妈的讲述中,开始了莜麦的并不完美的童年。
这是九十年代每个家庭都会面临的话题。在柴米油盐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平淡生活中,争吵开始占据生活的主导地位,而离婚这个日渐兴起并风靡的词汇,便一次又一次的被提及。所以在莜麦的童年里,对于爸爸妈妈的回忆,多半都是争吵中的样子。
“我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做好一个妻子,一个好母亲。我遇到莜麦爸爸的时候,我以为这就是可以陪伴我一辈子的人,我都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婚姻里不再是我们两个人了,我们就开始吵的不可开交,吵到后来,我都不清楚我们为什么还会纠缠在一起,为什么不分开。
有一次,我们吵到很晚,吵累了,夏韦华去阳台上抽烟,我发现莜麦不见了。打开门出去找她的时候,发现她一个人抱着腿坐在楼道里,楼道里没有灯,她一个人小小的影子映在窗外射进来的月光里,我不知道她坐了多久,我去叫她回来的时候,她都站不起来了。
那一刻我觉得我对不起的不止是我自己,还有我的女儿,她还那么小,而我能给她的,就是这样的无休止争吵的生活。我转身走进屋子,推开阳台的门,我说夏韦华,我们离婚吧,你去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吧,还给我和莜麦安静的生活可以吗?”

云妈妈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种人到中年离了婚的女人,憔悴,苍老,在谈到自己失败的婚姻时会有一些竭斯底里。云妈妈很慈祥,不苍老,甚至可以说,云妈妈很美,退去了青春和年少无知以后,沉淀下来的美,静如止水的美,却又饱含着坚韧的生机。所以在她没有多少情绪波动的描述中,我很难想象出争吵中的她和夏韦华的样子。那个男人,也远不是我所想象的可以背弃婚姻家庭,放弃妻子和女儿,和别人一起生活的男人。更何况是这样坚韧纯美的妻子,和如此乖巧的女儿。

我们就在医院的小花园里,云妈妈和我并肩坐在白色的长椅上,我听着她回忆自己并不幸福的婚姻生活,和对于女儿的愧疚,甚至是对于背叛自己的丈夫的愧疚,我特别想拥抱这个母亲,给她我所能够给予她的,如莜麦给我的温暖,我想告诉她,这些不是谁的错,谁的都不是,这些都是命运对我们安排,无论我们怎样做,这些都已经安排好,在命运的路上等待着我们,我们不该为此自责或是悲伤,我们能做的,就是走下去,无论经历了怎样的苦难,至少,我们都还在,我们都还活着,不是吗?

晚上,我回到宾馆,记录白天云妈妈讲述给我的故事,怿北依旧亮着头像在等待我。
他一如既往的问候我:柏棉,今天好吗?
我说还好,我把所听到的故事复述给他听,我把我的不解说给他听,我问他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呢?

我开始怀疑怿北是否是存在在我生活里的某个人,莜麦出事的日子里,我似乎是彻底消失的,我再次出现以后,他还像以前的样子,不曾过多过问我所发生的事情,却又像是什么都知道了一样。甚至于我的行踪,他都有知道,他会知道我离开麦锡了,他会知道我到了北京。

这是女生特有的直觉,我相信我的直觉是对的,怿北是我生活里的人,我能感觉到他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注视着我。但是我没有问过他到底是谁,我还不清楚那双眼睛里流露的光是友善的还是敌意的。毕竟网络是虚拟的世界,经历了莜麦的事,我没有把握辨认这温柔是夏延的还是裴璐的。

我在一个未知的世界里,什么都是不确定的。

怿北说可能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把这些故事听完吧,等所有故事都讲完的时候,或许一切都清晰了。

怿北总是能说出我心里的想法,我也在等待大家陈述完他们各自的故事,来解开我心里的疑惑,给莜麦一个交代。这些支离破碎的故事让莜麦承受了太多她不该承受的苦楚,让她经受了太多她不该经受的伤害。

只是我的时间太少了,我只有两个星期的时间便要回去麦锡参加报考。

我说怿北,你在哪里呢?你的世界也如我的这般凌乱不堪么?

世界只有一个,所以,我们在同一个世界里。
他这样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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