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果树

        ——楠九想明朝

        从楠木铺集镇往西北方向望,眼及处地势由宽向窄似漏斗状,漏斗中有一院落,上百间木屋错落有致地静静伫立着,这院落便是我的故乡——堆上。

“堆上”,村子为何会取这般古怪生涩的一个名字?查阅地方志却沒有记载,无从考证。或许,通过儿时传唱的一首童谣能把“堆上”这个名字的来历研究研究:“楠木铺,难喝阳沟水;堆上,难盘灰矿……”。堆上历有烧石灰的传统,旧时受制于技术工艺有限,先民们将从附近矿山上,千锤万凿开釆来的异常坚固的石灰岩矿石,一堆堆地堆放于选好的空旷地,然后又把就地取材的一层层黑黑地石墨炭覆盖其上,点火煅烧两三日后,石灰岩变成了乳白色石灰,这一不算复杂但却非常辛苦地过程,俗称烧“堆堆窑”。一代一代的堆上人在“堆堆窑”上艰辛地讨生活,我想,这也许是“堆上”,这个奇怪名字的由来吧。

      在堆成山的石灰矿渣旁有一大片果树林,不下二十余亩,这片果树林承载了我儿时最美最甜地记忆。果林中的果树多为梨树,间或有三两株桃。梨的品种多样:有个大如拳头的黄皮梨,黄皮有点儿涩,但咬开后,梨肉中一股甘甜清香地味道便满嘴爆开,更有甜汁撑开嘴唇,顺着下巴滴落胸前衣襟;如乒乓球大小的青皮梨更是好吃,连皮带肉都是甜的,且肉质细腻,入口即化;记忆最深的当数“弹匠锤”——这种梨如模板刻出来一般,大小相仿,全四两左右一个,且都在果实中部瘦下一圈,有着好看的小蛮腰,形如锤子,又似葫芦,更象弹棉花人手拿的那种会敲出好听“叮嘤”声音的弹匠锤,于是我们皆形象地称之“弹匠锤”。其不仅外表好看,且兼具大黄梨与小青梨二者的特点,个大清甜,还有着一股有别于二者的香气,当属梨中极品。

        小时就读的堆上学校地处院子与果林之间的半山腰上。说是半山腰,实则坡度约二十来度,距院子和果林都不足两百米。每到三月,学校后漫山遍野雪白雪白的梨花,你追我赶趟儿似地竞相开放,几处殷红地桃花亦不甘落后地点缀其中。成群结队的蜜蜂在院子与果林之间来回穿梭,劳作奔忙。清风徐来,校园里满是梨花裹挟着新翻泥土的香气。更有细小花瓣随风吹来,翩翩然落于学校操坪,满操坪红的白的,落英缤纷,煞是好看。惊奇于家乡这般世间少有的景致,令多年以后的我仍不能忘怀。

        到了暑假,院落孩子们便是最欢快最忙碌的了。在那个一穷二白物质匮乏的年代,主食都缺,何况零嘴。院子孩童自假期伊始便每天三五成群地去果树林“打烟斗”,我们把偷食果子的现象戏谑地称为“打烟斗”。转过学校墙角行过百十余米,视野瞬间开阔,挂在树上的各种梨便触手可及了。我们猫下腰蹑手蹑脚,忽南忽北忽东忽西地如猴子般在果林间穿越,与护林的向光江周旋着。向光江是院子的一个老鳏夫,见他无依无靠可怜,大队便在梨桃将熟之季派他护理果林,挣点儿工分。不知是有意放马还是确实跟不上节奏,每次待我们将梨塞满了扎紧的汗衫,向光冮才呦哟着造势追来……我们紧紧地怀抱着一肚兜的梨,屁颠屁颠一路小跑着下到怡溪洗澡吃梨去了,身后留下孩子们一串串欢快地笑声和梨林中向光江的呦呵声。这种情形会周而复始持续一个暑假,从梨将熟直至清甜。果林间与河床上每天充斥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可惜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分田到户时,大队将果林分给了与之接近的“七家”小组及“洞门前”小组的部分农户,或是疏于打理,或是树龄渐老,亦或是缺少了院中孩童的攀爬陪伴,慢慢地,梨树在往后的岁月中,尽结些歪瓜裂枣似的果子,全然没了往年的繁华。到最后东家砍西家锯的,果林逐渐消失于视野,竟然沒落得沒剩下一棵果树了。

        院子里也有果树,每家每户的房前屋后都有至少一棵。譬如柚子树、臭柑子、桃树、梨树、琵琶或石榴树,但其间最多的还是高大的杏树。院中果树都郁郁葱葱的,极尽所能地庇护和滋养着一代代堆上人。一到秋天,院子里处处充盈飘散着各种成熟果实混合的香味。

        我家也有一棵大杏树。据父亲说,是他年青时从外村带的一些果核长出的唯一一棵。杏树盘根错节地纠缠于屋前的石墙里,高大挺拔地树干绕过楼屋的飞檐后直冲云霄,枝繁叶茂如巨灵之伞地向四周伸展开去。花期一过,茂密嫩绿地树叶间便会露出一个个纺椎般尖尖细细地青果子。享受着阳光雨露,吮吸着大地精华,及五月时已慢慢长成了汤圆大小的圆果果。待大人不在家,我和小伙伴会偷偷用老长老长的竹杆打下几个尝尝,一口下去,哇噻,那酸爽劲儿!受到刺激的胃被逼迫着从食道深处喷涌出一股股酸水,混合着青杏的酸涩,竟弄得晚饭时满口的牙齿还在酸着疼呢。日月更替,时间推移,及六月份时,满树黄澄澄地已然成熟的杏子禁不住鸟儿的折腾,时不时地往下掉落。父亲便寻来一张大渔网支于树下,攀爬上树,用一根长竹杆打将起来,只听杏子“扑扑”地往下落于渔网中。见下杏子,邻家孩子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院子谁家的杏子大,谁家杏最好吃,到最后,无一例外地把桂冠赐于我家的这棵大杏树。父亲便你一口袋他一口袋地将刚打的杏子分于他们一些。待兴奋的孩童散去,又吩咐我给大伯、二伯以及住在上方的邻家爷爷奶奶送些去尝鲜。

        随着时代的发展,院子里出门打拼、下海经商的后生多了,村子逐渐富裕起来。二OOO年前后,村里集资修建的三条宽四米左右的水泥公路在院子中纵横交错后,延伸出去与国道连接,其间糟蹋了院落中不少的果树。院中一水的新建小洋楼也快将各户老宅基地上的果树消耗殆尽,仅剩些不多的柚子树孤零零地稀稀疏疏立着,树上挂满的金黄色大柚子受尽冷落,全然不似多年前抢手,寂寞地从秋挂到冬,又从冬挂到了春……我家那棵挺拔了半个世纪的大杏树,已于九十年代堂哥修新居时砍掉了。

        院子西北角上文昌阁处,一棵不知已历经几个世纪,得要五六个大人合围才能抱得住的大古树仍在,且又茁壮长高了不少,耸入云端地静观着堆上院子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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