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只有六个人,三个跪着,三个站在一边。锦绣抬起头来仔细端详了一下突然喜道:“是赵公公么?我是锦绣呀!”
三人中为首的那一个太监将灯笼凑进一照,也是一脸惊喜:“是锦绣姑娘,老奴刚才真没认出来,姑娘曾对老奴有恩,需要用的着老奴的地方尽管吩咐。”
“那就希望赵公公网开一面,我家娘娘有孕在身不能在雪地里这么跪着,可否让锦绣送娘娘去屋里呆着?”
“这——”赵公公面露难色,“姑娘这可为难老奴了,旨是皇后娘娘下的,老奴若是这样做了就是违旨呀。”
锦绣叹了口气突又想起什么:“皇上可回宫了?”
“回了,是不是让老奴给皇上带个信儿?”
锦绣笑道:“赵公公果然明白我的心意,那就烦劳公公去跑一趟吧,若是能亲见皇上最好不过,定要将我家主子身怀龙种的事告知,若实在不能亲见,也一定要请寇公公转告,切记切记!”
赵公公点头应允后立刻起身离开了,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下。等待的时间总是像银河一样长,在我的双腿逐渐失去知觉的时候,赵公公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锦绣迫不及待地问。
他却叹了一口气,深深地叹在每个人的心里,零落下来成了失望。
“老奴到那边的时候才知道皇后也在里边,据说已经向皇上禀报了苏顺华私会的事,也告诉皇上在这里罚跪呢,皇上似乎很生气,声音很大,在外边都能听见……”
“那你到底进去说了没有呀?”锦绣急道。
“皇上在气头上,发出话来,谁也不见更不许任何人求情哪,就连寇公公也被赶了出来,还说……还说跪着就跪着,如果不懂事理跪到天亮也不嫌多……”
心突然静止下来,不是凉不是痛也不是失望,而是一种麻木到近乎一切归零的状态,我想笑一下,却发现表情也已僵硬。
赵公公见状忙上前安慰:“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忧,寇公公已答应老奴一有机会就会跟皇上说明,就算是皇后娘娘整晚不走,皇上也总要喝个茶沐浴洗漱什么的,相信皇上没多会儿就会下旨赦免了您的……”
我觉得思维有些散乱,断断续续地听完这些话已完全没了情绪,周身早已一阵寒一阵暖,腹下似乎突然被什么撞击了一下,顿时温暖濡湿了一片。意识仿佛也在丧失,我只觉得困,困,还是困。
锦绣的哭叫声顿时响起:“不好了!娘娘娘娘——,赵公公我求求你,让娘娘进屋里躺着去吧,这样要出人命的!”
“这——”
雪怎么都变成了红色,难道我眼花了。我伏倒在雪地上,白的红的,是今冬最艳丽的色彩……可是,有一双手伸到了我身下,将我揽起紧紧靠在他也冰凉如铁的胸口。喧闹声起了,似有人在阻拦有人在怒斥,伴随着撕打声,然后有人倒下。
抱着我的人却一直挺立着,然后便是疾跑,是玄冥么?我看的见他的下颌,坚毅的,轮廓鲜明。你抗旨?你不要命了么?值得么?我想问,却已无力开口,又或者不需要问,在他心里,只会做重要的事,对于这一点,我其实早已深知。
没有想过自己会再醒来,从什么时候起,每次醒来都像是死里逃生。周围还是温衾暖帐,难道我没有被送去大牢,还是这根本只是个梦?我想动一动,却发现小腹锥痛难忍,孩子——,孩子?
眼前是慕容楚的脸,他冲我痛楚地摇了摇头。
还有锦绣的哭泣:“孩子已经没了,若再晚一点恐怕娘娘也……”
我闭上眼,任凭眼泪充盈满眶,却迟迟不落,直至嘴唇也咬出血来。
“青儿,你怨朕吧,都是朕不好,青儿,你能说句话,你提什么要求朕都答应你……”
“不关玄冥的事,我们是被陷害的,他救了我……”字句清冷,但说得明晰。
“好,朕一定会封赏他!”
“也不关常大人的事,是臣妾不让他例诊的。”
“嗯。”
“陷害臣妾的人就是当场将臣妾捉住的人,也是她,在听到臣妾怀有龙脉的时候仍坚持惩罚臣妾,直接导致臣妾与皇上骨肉死亡的人!”
听闻此话,慕容楚的脸早已因愤怒变形:“青儿放心,朕已将皇后留押在别宫,残害朕皇儿的事绝不会姑息!”
我轻轻点点头:“希望皇上能记得今天对青儿的许诺。另外,还有一个人,因为不相信臣妾宁可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只肯听一面之言,导致了如今的结果……”
慕容楚的身体轻轻颤抖,无声地抱紧了我,我闭上眼没有看他。如果说从前有什么恩情,如今也都在那红红白白的雪地里彻底断送了。
有眼泪滴落在脸颊上,却不是我的。
众人都退了出去,只余了锦绣和床上尚不能动弹的我。我不敢睁眼,怕一睁眼便坠入现实之中,太孤寂太可怖。
门外响起常歆的声音,虽不清晰却也断断续续地传来:“回皇上,经此……,娘娘……元气大伤,恐……最多只有……半年……”
这一歇便是一月,慕容楚天天都来看望,可我却懒得说话,而皇后被禁足之后天天哭闹,后来发展到寻死觅活,凡认识她的人无不唏嘘感慨,说曾经温婉大方识大体顾大局的人儿怎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而皇上在一怒之下更是废了她的皇后之位,贬为贤妃。而之于我,也许是出于愧疚,也许是想补救,于同时册封为贵妃,品正第一,在没有皇后的后宫里位列三宫之首,统领后宫。
然而,一个封号对垂死的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终究是个凉薄的人。
辗转地,我终于能勉强下床,外面的雪积了很厚,一脚下去能没了脚踝。我笼起手呵了口气,热气在出口之时已几乎凝结成冰。
“娘娘,外头冷,你就进屋吧。”锦绣不住地劝着。
“是呀,娘娘现在身子的可不能挨冻的。”一个清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远远地走近了两个人。
“常大人!”我有些欣喜,又见他身后太监装扮的人抬了抬头,“贵……”常贵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立刻住了口。
把过脉后,常歆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和常贵交换了一下眼神。
“有什么不妨直说,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撑不了几个月了?”我尽量平静地问,死没什么可担忧的,担忧的是还有许多未了的事。
“娘娘的身体确实弱了很多……”常歆低下头为难道,“请恕常某医术浅薄,没能替云兄和……和叔叔照顾好您……”
心不由颤了一下:“能和雪岸早些见面未尝不是件好事。”说着又转向常贵,惊见他眼里晶亮着的泪,“贵叔您别难过,青儿一直都没能多谢贵叔的关心,实在是有愧呢。”老人家终究是心软的,不过是为了非亲非故有着几面之缘的人竟能伤心至此。
常贵挪着凳子坐近了一点,又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来,郑重地交到我手上:“姑娘,这是你贵叔特意研制的一种中药,虽然对你的病情不能根除,但多少可以滋补一下,如果不嫌弃的话,你每日睡前煎服一副,至少能吃睡的好点。”
我感动莫名,唯有千恩万谢,送走他二人后,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样华丽的住所下却格外空洞和一无所有。
这一夜,晴朗无风。
门外的树披着白衣,挺拔地站着,没有悲欢的姿势。这天,是云雪岸的周年祭。
孔明灯做了好久,终于完了工,想了想,还是没有写上任何字。在宫里,除了用此种方式还能怎样寄托呢?只盼望你在天上可以看得见,和雪一样纯净的灯飞近时,知道是我的心意。过不了多久,也许就是在明天,等我完成了夙愿便和你一起,从此再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