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梅璋与沈尹默的故事

——陈梅璋老师口述

难忘·师恩

沈尹默先生不仅是书法界的泰斗,还是诗人,教育家和哲学家,他的精神、他的故事要讲起来,真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啊。往事如风,而跟随沈先生学习书法的那些往事,却全都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并伴随着我走过了近70年的人生旅途。

痴迷·入门

我上有6个姐姐,下有2个妹妹,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家境虽然很平常,但父母对我的学习却抓得很紧。大概在5、6岁的时候,父亲就买来纸笔,要求我每天至少写两张纸的字。于是,我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写字,写完了再洗脸刷牙,然后才是吃早饭、上学校,天天如此、雷打不动。就这样,写着、写着,慢慢对写字有了兴趣,也爱上了书法。

平时教我写字的父亲其实并不太懂书法,要想再提高和进步很难,年龄尚小的我为此有了不小的烦恼。1962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新民晚报》的中缝里发现了一条青年宫书法班招生的广告,立刻欣喜若狂地要父亲带我去报名。一开始父亲不同意,认为我还在上小学,青年宫不会收我的。我说:“你自己又不懂,还不让我到外面去学,我的字怎么能进步呀?”没办法,在我的一再软磨硬缠下,父亲只得带着我去青年宫报名了。

那天是青年宫的负责人闵刚接待的我们,一开始他看到我父亲填了表,还以为是我父亲要来参加学习,当明白了是我这个“小不点”要来学习后,就说:“来我们这里学习的都是成年人,你还这么小,还是先到少年宫去学习吧,”心情迫切的我,边不知天高地厚将自己临摹的颜真卿的《麻姑仙坛记》摊放在桌上,边说“我的水平应该是可以进青年宫的。”闵刚看了一眼我的习作,不相信是我写的,拿来一支笔要我当场写给他看。当时还是楞头青一个的我,一看是一支小笔,居然对着一大群围过来的大人们说:“这支笔太小,给我一支大笔,我要写大的。”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当场挥毫写了起来。就这样,我,一个当年才13岁的孩子被青年宫书法学习班破例收了下来。

现在学书法的人都说,我们当年这些进青年宫书法班学习的人是“黄埔一期”,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青年宫书法班是上海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与团市委合办的,旨在培养青年书法人才,弘扬传统书法艺术。1959年,沈尹默对当年北大时的学生陈老总(陈毅)建议道:“现在围棋抓得很好,书法也要抓一抓,书法是我们的国宝,再不抓我们将会成为历史的罪人。”陈老总向毛主席汇报后,经中央同意,1961年的4月在上海成立了上海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研究会成立后,沈老将胡问遂先生从贵阳调到上海作研究会驻会干部,这才有了我们在大师们教导下正规学习书法的机会。

第一期负责教我们班的是拱德邻先生。一个班大概有20人左右,朱迈群是我们班年龄最大的,我是年龄最小的,拱德邻先生就让我坐在第一排。记得当时我也蛮调皮的,经常会在下课的时候去其它教室看看,想找年龄相仿的小朋友一起玩,但始终也没看到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人,也就只能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跟着大家一起学。三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我的书法也从此走上了正确的学习和发展轨道。第二期是任政先生教的。任先生为人厚道,对我的帮助很大,我也曾多次上门接受过他的辅导。

当年我们在青年宫学书法,每月会有一次大讲座,常会有书法大师前来辅导。有一次沈尹默先生来了,在大教室内的一张乒乓桌上挥毫,里一圈外一圈围绕了很多人。当时我又瘦又小,拼了命也挤不进去,可我又非常想亲眼目睹这位国宝级大师挥毫啊,心里那个急啊!急中生智,我就用手去挠这些大哥哥大姐姐们的背,想让他们让出一条缝,让我挤进去。看到我这么调皮,哥哥姐姐们就把我举了起来向里传,可刚传到里面,沈老的书法已表演完了。虽然有点沮丧,但我并没有失望。我天真地想,如果这次我能记住他的面孔,以后某一天或许能在路上遇到先生,这样我就能当场向他请教了。于是我就拼命把沈先生的形象牢牢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守候·拜师

其实,晚年的沈先生平时不出门,走在路上相遇的可能性很小。当时我家住在虹口的溧阳路,离沈尹默先生的寓所较近,为了能得到沈先生的指点,有一天放学后,我大着胆子径直去敲了沈家的门。沈家的保姆葛妈开门见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孩,就说:“你这个小孩要干嘛?”“砰”一下就把门关上了。前门不让进我又来到后门,可是后门也进不去。我想,就算不能向大师当面请教,能看看他是怎样泼墨挥毫也是好的,于是就爬上了沈家的围墙向里张望。当时海伦路尚未拓宽,沈家的院子蛮大的,种了许多花草,葛妈一见还以为我是个前来偷花的顽童呢,不由分说就把我轰走了。此时,对书法已经痴迷的我,是一个“死脑筋”的孩子,心想,我就天天来这里等,不相信等不到沈先生出门的那一天。

沈先生寓所的对面就是海伦儿童公园。于是,每天放学后我就在公园门口徘徊,眼睛却始终盯着沈家的大门。等啊等啊,一直等了大约两个多月也没见到先生,却经常看到保姆葛妈出来倒垃圾。看到垃圾里经常会混有一些写过字的纸,我灵机一动,心想这一定是沈先生写的,于是等葛妈一转身,我就开始翻垃圾箱,如获至宝般地把那些写过字的纸收集起来,带回家依样画葫芦地学习和临摹。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家里的人,他们问起我为什么回家这么晚,我就以“出黑板报、开中队会”来搪塞。父母就说:“这样蛮好,多出黑板报少踢球,鞋子也省了不少。”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是天天放学后都等在沈家门口呀?没成功的事,我才不告诉他们呢!

有一天黄昏,眼看天快黑了,正在海伦公园门口徘徊的我忽然听到马路对面沈家的大门“吱”地一声响,不得了,沈先生由夫人和保姆两人扶着走了出来,我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想把书包里的习作拿出来向先生请教。葛妈一见是我,就说:“就是这个小孩,天天来,不知道想干什么”。师母看到我气喘吁吁的,就说:“你慢慢说,别急”沈先生也和蔼地说道:“今天我有点事,要去拍张照片,天色也不早了,你明天早上8点再过来好吗?”可我还是拉着先生的衣襟不松手,指了指葛妈说:“那你要跟她说好,我来了要开门的!”“好,好”听到先生满口答应,我才松了手,开心得又蹦又跳地回了家。回家后赶紧把平时在废报纸上练的《麻姑仙坛记》,还有对垃圾箱中收集来的字纸的临摹一一在书包中放好,郑重其事地对我母亲说:“妈,你把我的白衬衫和红领巾熨一下,明天学校里有活动。”家里人听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都笑了“没听说过这么小的人,参加个学校里的活动还要熨衣服的”。

第二天一早,我就在海伦公园门口等着了,葛妈开门时看到马路对面的我说:“你来啦?”我点点头跟着葛妈进了门。在葛妈的指点下,我小心翼翼地顺着楼梯走了上去,由于声音很轻,沈先生和师母都没有听到我上楼。当时先生在沙发上看《参考消息》,师母褚保权正在磨墨,听到我的一声“沈先生早,师母早”才抬起头来。看到师母在磨墨,我便说:“让我来磨吧,你看我磨得对不对。”谁知,越想好好表现就越出洋相,磨着磨着,我居然把墨汁溅了出来。沈先生见状就将磨墨的要领一一详细地教给了我。

磨好墨,我将带来的习作铺满在先生的写字台上,先生就边看边问我习字的经历,并在纸上写了“下笔轻,着墨重”的批语给我,这张纸我至今还保存着呢。“这是临的谁的字?”我一看,先生指着的正是我根据垃圾堆里捡来的纸临摹的字,而且是第一次学写的行书,就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我随便写的。”和先生一起看字的师母就笑道:“你是少先队员,可要讲老实话啊!”没办法,我只得把如何从垃圾堆里捡纸回去临摹的事从实招来,并委曲地说:“我都在门口等了两个多月了”。先生和师母听了一下子笑得前俯后仰。或许是被我的精神所感动了吧,沈老对我说:“下个礼拜天叫你家长一起来一次好吗?”我一听又急了,心想,我又了什么错误啊,叫家长来可不会是什么好事吧?但转念一想,叫家长来就叫家长来,不管他了,只要能跟沈先生学书法就行。

回家后,我的思想斗争很激烈,因为我去沈家一事从来没有告诉过家人,现在要叫家长一起去,让我怎么开口呀?整整一个星期,放学后我只是按照先生的指点,拼命练字。到了星期六,一看不能再拖了,才只得对父母说:“我要跟沈尹默先生学书法,星期天你们要陪我一起去一下。”我父亲瞪大了眼睛,摸了摸我的脑袋“你不会是发烧了吧,沈先生这样一个有名的书法大师,怎么会收你这样一个小孩当学生?”当我讲了这两个多月来的经历,家里人才恍然大悟地相信了我。第二天父亲陪我一起去了沈家。

到了沈家,师母问了父亲一些工作和家庭的情况后说:“这孩子是个学书法的好苗子,很有培养前途,可不能浪费了。我们教他不收任何费用,也不会加重你们的家庭负担的。”现在想起来,这是沈老有心要收我这个关门弟子,所以才会让家长上门的啊。一听师母这样说,我赶紧把沙发上的《参考消息》拿来垫在地板上,双膝一跪“咚咚咚”向沈先生嗑了三个响头,又转身向师母嗑了个头。就这样,我,一个14岁的孩子成了中国书法大师沈尹默的关门弟子。从此,我每个星期天的上午8点就会准时出现在沈家,跟着先生学习书法。

研习·教诲

在跟沈先生学习书法的过程中,他对我的教诲是全方位的。由于沈先生眼睛不好,平时写字都由我来拉纸。他下笔时我经常要叫“靠窗。靠窗。”以便他能找到合适的落笔位置。他写第二个字的时候,我就把手指点在他要写的地方,还经常要说“进来点、出去点·····.”以方便先生维续书写。蘸墨一般也是由我来蘸,一开始我连蘸墨也很不规范,先生就教我“墨要先蘸饱满,然后再将笔锋舔干”就连洗笔这样的小事,如何冲洗、如何沥干,如何保护毛笔等等,先生都手把手地教我。

沈尹默先生不仅是位书法大师,还是位哲学家,除了教我写字,还给我讲了许多书法理论和哲学道理。他说,为什么贝多芬在耳朵失聪的情况下还能创作“第九交响曲”,那是因为他是用心在创作。书法其实就是无声的音乐,是内心情感的流露,也是要用“心”来写的,在谈到他创立的“执笔五字法”时,他就告诉我,撅、押、钩、格、抵,合外力为零,指实掌虚、掌 竖腕平、腕肘并起、肩府松开·······他还强调了用运腕, 笔笔中锋。沈老是一个治学 非常严谨的人,也不墨守成 规,到了晚年他修正了自己 “笔笔中锋”的提法。他说: 笔是软的,在运笔过程中会出 现偏锋、侧锋,但我们力求中 沈尹默手迹 锋,即令笔的中心常在点画中行,这样的线条是完全的。

先生经常讲,一个好的家,不全是技巧,而全在“字外功夫”,没有文化底蕴的积累是不行的,所以,对我平时的学习也非常关心。记得当年,上海市教育局出版的《1963年上海市小学生优秀作文选》,里面选登了我的一篇作文《我为农民伯伯写春联》,沈先生看到后非常开心,当场写了一幅3尺的对联给我,上书“少年文带春生气,虚己人无自作怀”,至今我还珍藏着。

有几件小事我至今仍记忆犹新。1964年,沈老要去杭州开会,我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两包“马宝山”的饼干,想让先生在车上吃。沈老就批评我说:“你一个学生哪来什么钱,这钱都是父母辛苦劳动得来的,零花钱要用在学习上。你学习好,书法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孝敬。”沈老非要我把饼干拿回去,我不肯,脸涨得通红。沈老见状就说:“你如果今天不拿回去,以后就不要来了,你如还想学,就听我的话把饼干拿回去。”我委曲地说:“那我如果拿回去,星期天还可以来吗?”“你拿回去的话,星期天照常可以来”沈老宽厚地笑道。

还有一次,我的一个叫吴子建的发小,也是当年“黄埔一期”的同窗(现在是篆刻大师),让我为他的书斋写个斋名,这个斋名有点奇怪,叫作“垃圾斋”,我就颜体、欧体各写了一张。吴子建对我说:“你让沈老给看一下,他说哪一张好我就用哪一张。”不知天高地厚的我竟真的拿去给沈先生看了。谁知先生看了后,不仅不对我的字进行评点,还给我上起了政治课“年轻人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怎可起“垃圾斋'这样的斋名?”沈老的批评让我既羞愧难当又受益无穷。

当年,沈先生家的一楼是孔德图书馆,由于是老房子,经常有老鼠出没,把书咬坏了不少。有一天,沈老问我道:“你们家有老鼠吗?”我说:“我们家不仅有老鼠,还有蟑螂呢。开自作聪明地建议先生在家里养只猫。看到先生怕麻烦,于是我就自作主张向邻居家借了只猫,把猫在图书馆里关了一夜。谁知第二天一早先生就打来了电话“你快把猫捉回去,老鼠还可忍受,猫的破坏性比老鼠大多了,电线、台灯全给它弄坏了”。我这才明白,原来不是自家养的猫是怕生的,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不仅不会捉老鼠,还会搞破坏。为了不让老鼠再破坏图书,从此以后,沈家就养了只灰色的猫。现在想来,还时常会为自己当年的幼稚和莽撞而发笑。

浩劫·离别

“文革”前,沈老家中总是车水马龙,宾客盈门,可到了“文革”,“门可罗雀”便是最真实的写照。正好那时学校里也在“停课闹革命”,我就天天到沈家去,每天早上8点去,下午4点走,帮助先生整理孔德图书馆的藏书,也因此有幸阅读了一些先生与鲁迅等文化大家的往来书信,得到了终身难忘的文化熏陶和教益。

那时,已经患病的沈老心情不好,字也不写了,闲下来就把我这个小孩当作了聊天对象,跟我讲了许多他的经历,也教了我许多做人的道理。比如,当年蔡元培为先生写了推荐信,让他去杭州的一所学校任教,谁知衣着朴素的先生却在学校门口被门卫给拦了下来,正好学校的校长迎面走来,一看是沈尹默,立即迎上来,两人相谈甚欢。那校长问道:“他们不让你进,你为何不把推荐信拿出来呀?”先生笑着回答:“你们学校应该不是只看重衣衫,而是看有没有真本事的吧?”做人要有真才实学,这是先生教我的做人的道理之一。

还有,先生原名叫沈君默,因先生埋头于学术不愿多讲话,且当时又与一个叫“张君默”的同名,先生想,既然已沉默,何必再开口呢?于是就拿掉了“君”字下的“口”,改名为“尹默”,谓之“少说话,多做事”,这也是先生教给我的做人道理。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那时,我经常在沈家蹭饭,沈先生不吃肉,一般都是以蔬菜佐饭,最好的菜就是虾仁炒蛋。沈老晚年肠子动过手术,后来又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听大人们说“花生衣”可以治病,我就骑上自行车满上海去找。先生无聊时也会抽支烟,抽的是那种没有海绵头的蓝牡丹。有一次我还傻呼呼地问先生“香烟好吃吗?”先生回答我“香烟其实是一味中药”。

“文革”中,先生受到迫害,记得有一次,他写的“我的检查”刚贴岀去,就很快被人撕去当作了墨宝。还有一次,我用车推着先生去第一人民医院看病,有人问我:“这是你的什么人啊?”我说:“这是我的老师沈尹默”,一下子就围上来好多人。可见虽然正值“文革”,但人们对沈老这样的艺术大家还是很敬仰的。

你们知道沈先生的那么多墨宝在“文革”中是怎样销毁的吗?说来伤心,是他含着老泪把那些书画泡在浴缸里浸烂的!还有不少是拌在鱼骨头和剩菜中当作垃圾倒掉的。我不舍得,想要拿一些保存起来,师母对我说:“你不要拿,这会害了你的!

1971年2月,我即将离沪去江西农村插队了,临行前去沈家告别。先生拿出了一方砚台、一刀宣纸和两支笔、两段墨送给我,并叮嘱我“凡事贵在坚持,持之以恒”。向先生道过谢后,我说:“沈老师,我好久没有看到你写字了,现在我要走了,你能再写两个字给我吗?”先生犹豫着“我真的是好长时间没写了,不知是否还能写成呢”。见到先生有想写的意思,我立马把桌子整理干净,并为先生裁好纸铺到了桌上,于是先生就摸索着挥毫。第一张写的是“芙蓉国里尽朝晖”,第二张写的是“她在丛中笑”,我选了第二张。这是先生一生中最后的墨宝,至今我仍珍藏于家中。谁知与先生这一别竟是永别,今天想起来,真的还是很伤心。

到了江西农村后,我仍经常写信向先生和师母汇报自己在农村的各种情况。记得在一封信上,我把村民们为欢迎知青下乡,杀猪宰鸡,并将鸡汤盛在痰盂里的情况当作笑话告诉了先生和师母,先生委托师母回信告诫我说“农村里一般不用痰盂,农民兄弟们可能是把它当作了一种新的器皿,不能笑话,要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要注意身体”等等。

1971年6月1日,我接到了家中的电报,说是沈先生过世了。我心中万分悲痛,立即赶到镇上的邮电局,含着眼泪发出了电报“惊悉先生谢世,望师母节哀自重”。

感恩·缅怀

先生过世后,师母一直与我保持着通信联系。1973年,师母来信告诉我说,现在大学开始招收学员了,让我好好表现,努力争取。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时师母已把我的情况告诉了上海的招生小组,并千方百计地为我的前途想办法。次年,我进入了华东理工大学学习,学的是石油化工、基本有机合成。

大学毕业后我留校当了助教。工作了一段时间后,于1979年到上海石化总厂工作,先是在学校当老师,后来又相继借调至团市委宣传部、上海书画出版社工作了一段时间,最后在《金山报》当编辑。

无论在什么工作岗位,我都始终牢记着自己作为沈尹默学生的使命,把弘扬中国传统书法艺术放在心中的重要位置。石化总厂成立了书法协会,我作为主要负责人,立即根据当年青年宫书法班的形式,开展书法普及教育,并与纺织、交运等局职工举办交流展。《金山报》还新辟了副刊《书法之友》。本来在我的建议下,上海石化是准备建一个“石化碑林”的,但最后因领导们的意见不统一而搁置了。工作上的不顺利让我萌生了出国留学的念头,1988年,我东渡日本,开始了自费留学的生涯。

从对日语的一窍不通,到成为日本一所大学的教授;从土插队到洋插队;从一个穷留学生到日中传统文化交流协会的首席代表,其中我经历了无数的苦难,但我始终牢记着先生对我的教导,那就是一个“忍”字,还有就是审时度势。如果说,我的一生能小有成就,那都是拜沈尹默先生所赐,师恩难忘!

那些年,我虽然人在日本,但始终想着在有生之年为先生做点事,以谢师恩。1999年秋,我从日本回沪探亲,恰巧赶上沈尹给学生做执笔示范参加任政先生的追悼会,在追悼会现场遇到了一位在福寿园工作的摄影家朋友,便聊了起来。

我说:“我一直有一个心结,想为沈尹默先生觅一块墓地,让先生有一个好的归宿,在供后人瞻仰的同时,也能更好地弘扬先生的精神。”那位朋友向领导作了汇报,他们的领导觉得我的主意与他们想把福寿园打造成“人文公园”的设想不谋而合,于是就让我第二天去当面洽谈。我实地察看后觉得这地方确实不错,于是就与福寿园的领导反复进行沟通,在我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下,最后终于拍板定了下来。

后来,我还多次从日本回沪与沈家、创作团队进行沟通协商。我拿着沈老家属给我的全权委托书,所有人力、物力和财力都由我承担,并告诫家属:“如果哪方面的领导有意见,就说这是学生对老师的一份敬意,他人在日本呢,有什么事找他去”。就这样,没花政府和沈家一分钱,经过我与福寿园,还有许多艺术家的共同努力,福寿园沈尹默先生的墓地终于建了起来。

墓地中不仅有著名雕塑家王明龙先生创作的沈尹默先生的大型雕塑,还有碑廊、碑亭和摩岩石刻,非常壮观肃穆。

2001年揭幕那天,日本书法界有影响的人物共来了68人,他们说“陈先生为沈老的墓地和雕像四处奔波,这样的孝心令人感动,也是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出去,最好的传承,再忙我们也要过来。”

全国各地的代表也来了200多人,纷纷向沈先生雕像鞠躬、献花。这件事办成后,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作为学生,我终于可以告慰我敬爱的老师了。

今年6月,我又去了一次沈先生的出生地陕西汉阴,汉阴的“三沈纪念馆”办得不错,但当地还是一个贫困县。为此,我特意邀上了与汉阴结对扶贫的中核建西北分公司的老总和我一起前往,希望他们拿出更多、更好的“精准扶贫”措施,早日让汉阴走上小康,以告慰沈尹默先生的在天之灵。

听说虹口区有关部门正在积极筹办“一代宗师--沈尹默诞辰135周年纪念文献展”,我很高兴,也很激动。只要我能提供的,我能做的,一定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采访

年纪最小,聪明伶俐,有点调皮,这是陈梅璋先生给青年官书法班学员张静芳留下的最深印象。午后,我们来到陈先生的书法工作室,当年的那个小机灵鬼,已经被岁月洗礼成了一位儒雅、博学、风趣的绅士。为了这次采访,陈先生一夜未合眼,他翻箱倒柜,把珍藏多年的沈老墨迹寻出来,原因只有一个,今天谈的是他的恩师--沈尹默先生。

陈先生和沈老师生俩的相遇、相知,充满了传奇和感动,谈到动情处,陈梅璋先生难掩自己对沈老的思念之情,不禁失声痛哭。

将近三个半小时的采访,陈老侃侃而谈,我们劝他休息一下,他稍吸口烟,就主动要求重新开始。手中的烟还是沈老当年最钟爱的牌子:蓝牡丹。陈先生的收藏可谓件件是无价之宝,为了表示对沈老的敬重,他爽快地说:“只要需要,你们自己拿去用就可以”。我们采访小组都觉得受宠若惊。

一八年十一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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