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爷爷

我和我的爷爷

我爷爷原是姓龙,后来跟着我太婆改嫁的时候改姓邱,身高约154,1945年生,月日不详。他的这一生很平庸无能,没有几个人会觉得他的存在与否到底有什么意义,甚至包括他的子女,但是却给了我一个美妙的童年和无可伦比的善良。这个故事不会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情节和可歌可泣的精神面貌,但是很真实,包括我的情感。


【上学篇】

我五岁以前的记忆里是没有我爷爷的,那时我还不是由他带,五岁开始我回到了老家,并在那里过了我接下来十几年的生活。我五岁时就闹着也要去上学,于是家里只好给我报了学前班,村小学里的教书先生在村里教了很多年了,也算是半个本村人了,我对第一个郭老师印象特别深刻。家中有个操劳的奶奶,她每早上六七点起来忙碌,先洗干净锑钵煲粥,粥好了就打个鸡蛋到碗里,加点油盐,舀上一勺热喷喷的粥,用调羹搅动几下,一碗金黄美味的鸡蛋粥就好了。我七点多起来从不刷牙直接喝粥(我10岁才开始刷牙)然后我爷爷就会一手串着我的书包,背着我去学校。那时还没有修水泥路,早上的露水很大,他总是拿根树枝亲亲撩拨青草,那一粒粒活泼的水珠就沿着脉络滑落于黑黑的泥土上,打湿这熟悉的小道,我常常回头看那些被撩过的花草的新面貌,它们不再披着一层厚厚的白大衣,而是卖弄着自己的身姿,仿佛刚从美梦中醒来一般朝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村小学较远,我有那么一段时间是用饭盒背着午饭去上学的,奶奶总往我的饭盒里塞得满满的,生怕我饿着,所以在到我三年级的时候也不能吃完午饭。这些多余的粮食就完全由我支配了,我有时会在放学路上一边端着饭盒吃我的余粮一边跌跌撞撞的走着,有时路过别人家门口把剩饭菜倒在地上,很是悠闲的蹲下来挑逗着猫狗鸡鸭;有时会把饭粒一个一个扒到水渠里,好奇的观望一粒米饭的油能荡开多大的水面;有时又故意用手抓起饭往池塘里扔,看自己能扔多远,天真地等待鱼被吓起来;也有时学着童话故事里做路标,数着步数扔饭粒,看能走多远;还有时会随便扯几片叶子笨手笨脚地学大人裹粽子……总之,这多余的饭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乐趣来源。我两年的学前班和一年级大都是我爷爷接送的,有次我忘记带饭上学,我中午跑回来吃饭却赖着不肯去上学,吵着要爷爷送我,我奶奶骂我,都快7岁的人了还要送,但是爷爷说我还小,他又送我去学校。这段总长约3公里山路+涉水+田段+山路+砂石的道路,因为有了爷爷的陪伴不再让我感到害怕,我至今记得那天将近60岁的爷爷背着我走完了一大半的路程,那是我二年级的事情了,他已经很久没有送我上学了。经过第二段山路的时候,我们看到对面山头上停了很多公安的车,还有好几匹狼狗和十来个警察,我隐约看到桉树上貌似绑着一个人。赶到学校刚好上课,我爷爷便从大马路回去,后来他跟我说那天我看到的是被绑架撕票的人,已经很多天了,他回来路上看到尸体已经发臭了。又过了好多天,听大人们说那是隔壁村的一个比较有钱的年轻人,从老家开车去进城路上有人拦车搭顺风车,然后竟被这些人杀了之后抛尸于荒郊野岭,驾车而去……那时我第一次知道谋财害命,以至于我今天也信奉财不外露的金句。

有次开学我爷爷送我去学校,领完书之后他就回去了,那天我又很不合时宜得发烧了,感到不舒服我就趴在桌上,班上有个调皮的男生过来逗我,我晕乎乎的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再后来我就睡过去了。一觉醒来,老师把我爷爷叫来了,让我回去休息,到家之后奶奶发现我书包里没有语文书,就问我“书哪去了?”,我当时次想了半天就以为是那个男生偷了我的书。第二天老师让大家自觉承认,但是没有人承认,我泣不成声,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念书了,我要做一个没有用的人了,怎么也不肯进教室。我爷爷一直跟我说不要紧不要紧,老师会解决,我会让老师找给你,其实那时他也很紧张,因为那时课本很紧缺,丢了就真的没了。下课之后老师检查大家柜筒,竟从我同桌那里找到我的书,得知真相的我非常羞愧,我冤枉了好人,那个男生只是过来问我怎么了却被我误认为小偷。如今过去十二年了,我对这个男生和我那个同桌的名字和那时他们的样貌依然很深刻,我一直以此提醒我自己没有调查就不要随便下结论,而且时刻要诚实,不清楚的事情就照实说;所以至今我爸妈都不知道同一个爸妈生的为什么姐妹几个只有我不会撒谎,他们没有参与我这段刻骨铭心的过去,只是我的爷爷陪我罢了。奇怪的是我爷爷从来没跟我说过什么大道理,只是宠着我,我却自己领悟了。

那时上学也有很多有趣的事情,作业不多,又不上补习班,总是一下课就聚起来玩游戏。那时我们最爱玩的游戏有跳飞机啦(在地上用粉笔之类的颜料画出2*4的方格,单脚踢着石头在方格里跳动的游戏)、跳绳子(不同于体育课的跳绳,这是由两个人在两头挂住弹性布绳,剩下的人在中间唱着歌谣完成一系列动作的游戏)、攻城(在空地画出两家城池和攻守路线,阵营而进行类似拔河的游戏,其中溜去敌方厨房偷吃鸡腿和到敌方大本营插旗是很重要的环节)、跳步子(大家画线为界分别往前跨出一定步数单脚稳在原地,然后负责抓的人少跨一步来推倒)、退步子(每个参与者按裁判指定步数往后退,要最后一步恰好跳出起始线)、摸人子(其实就是捉迷藏的改版)、木头人(一个人在线前数“一二三,木头人”然会回头,这时后面的玩家要像木头人一样不能动,到他回头又继续往前移动直至拍打裁判三下而退至界线外为一个轮回结束,中途被抓到的人要与裁判牵着手,而且其他人要切断这个连接才能拍裁判)、全家福、单脚追人、打高石、弹玻璃珠、打扑克、过家家、丢手绢等。在那个没有手机网络的年代,这些五花八门的游戏依然显得有些单调,所以我们经常修改游戏规则进行创新,还偶尔会背着大人去冒冒险,去其他村的同学家吃午饭,去私人柑园里偷柑(其实园里的狗太凶,我们没敢靠近),去社神殿里捣鼓那些大人禁止我们摸得神像、酒杯、香炉,抑或跑到田野里去“糟蹋”农作物(其实只是好奇,怎么一扯就把豆啊瓜啊给收了?然后我们就被骂了),最离谱的也就那两次了:一次是去偷摘别人家的杨桃,我负责放风,结果主人从窗户里喊一句“谁摘我家的杨桃”,回家我就被骂了,说是那人只看到了树下的我,没看到其他人。我妈骂我“饿了八代吗,有那么稀罕吗,杨桃没吃过?被人家说了好意思吗?明天我就给你种!”这件事的结果就是我家有了两棵四季杨桃,我再没稀罕过杨桃,而且我再也不跟着那群人去偷人家的果子了,同时也生了我妈几天的气。我爷爷对此事的态度是“她说不是她摘的,只是放风,小孩子嘛,想吃就是想吃,她不知道别人家的是不能动的,人家让她去就跟着去了,别老是骂她,现在她已经知道错了。”我当时觉得大人都是坏人,只有爷爷最好,希望妈妈会听爷爷的话,然而……我爷爷的话在我妈那里完全没用“你懂什么,我是在教她,走开走开。”其实很多时候家长总觉得自己是为孩子好,教我们道理,又以为我们不明白啰嗦再三,他们已经丢失了童心,于是代沟就产生了。我很想代表所有孩子呐喊一句,“你就告诉我错了,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错吗,你和我说要成为怎样怎样的人,那你知道我的真实内心想法吗,你总是高高在上的对我指指点点还企图想和我做朋友,让我说真话,你总是说我不懂事,老干坏事,那你知道在我眼里的世界是怎样的吗?我是真的想故意捣蛋吗?”


【放牛篇】

农村的家家户户一般都会养一两头牛,那时农用机械不多,翻整土地就靠耕牛,所以我们家从我儿时直至今天都有养牛,而我爷爷则当仁不让是牧牛人。村中大多地方我都是跟爷爷放牛时踏过的,儿时的寒暑假和周六日就是这么过来的。我记得那时有好多老人家和我们一起放牛,那时大家心里并没有什么防盗意识,把牛牵到山脚下,用个地钉固定住绳索就可以干其他活去了,年轻人自然就是到田中干活去了,不过老人家一般都是瞎逛去了,又或者坐下来扯扯家常。我爷爷带我去看山,说某山某沟某池塘某条路叫什么名,名字的由来有什么故事;或者带我去看树看竹看坟墓,和我说这是谁家的谁谁谁种的,多久了,种来做什么用的,这是什么种别;坟墓里埋着什么人,因什么去世,他家人现今如何……我的爷爷就是这么一个爱掰扯的人,让我没有童话陪伴的童年也过得十分充实。

放牛记忆里我记忆深刻的事情不下十件,有一次是我爷爷看到我在玩蚂蚱,他和我讲了蚂蚱和蚂蚁的故事。说是蚂蚁和蚂蚱是两兄弟,蚂蚱很懒,有花有果的时候吃饱了就睡,而蚂蚁则每天吃了之后还很努力地储备粮食;秋霜来临,万物凋零,蚂蚱再也找不到吃的只能到蚂蚁弟弟家中借了三次粮后遭到拒绝。故事很简单,我爷爷用很生动地语言讲给我听,我那时笑得咯咯作响,后来学校某次游戏要每个人讲一个故事,我就讲了这个。其实那时并不知这个故事地内涵,只是觉得爷爷知道好多东西,我也想要知道这些东西,所以就记住了。有一次家中一下子养了3头牛,一黄一黑和一小牛崽,也不知爷爷怎么想的,把两大牛地绳索绑在一起,于是那天下雨往回赶牛地时候小牛被我抽了两鞭之后两大牛报复性地跑,我爷爷终于放弃了追赶,然而我害怕牛跑掉了死死抓住绳索不放手。结果你已经猜到了,我被那两大牛拖着走,差不多拖了一百米,虽然连裤都擦破了,但我却觉得好好玩,还想再来一遍。还有一次就是隔壁村放羊的带着他的羊群逛过我们的“地盘”来了,那时我第一次知道山羊这种生物,它们的粪便不像牛的一大圈一大圈的,而是一小粒一小粒的,它们的脚印也不是两个大月芽而是梅花瓣,最特别的是是山羊的叫声,总是扯着喉咙嘶吼,我耳边隐约又想起了那撕心裂肺的“咩——”,一点都不像牛的“哞——”沉重而浊厚。

放牛的途中,爷爷总是会“顺手”把路上的坑坑洼洼给填了,把路中间的玻璃、荆棘给弄到灌木丛里去;又“顺手”拾了点柴火,拾柴火也是一件很有意思事情。那时家后面的那几块山还没有被种上桉树,都还是松树配其他杂树,所以柴火就主要是松树枝、松叶、松果、松树头和根,捡松果就像捡快乐果实一样,每次总是那么有趣。拉树根也很好玩是因为要辨别“松刚”,就是含树脂丰富的根,这种柴火特容易烧着,而且很香,所以至今也是很抢手的柴火。


【奇怪篇】

我爷爷是个很奇怪的人,总外人很大方,对自己家人总是什么都藏着掖着。家中常有邻居过来玩,杂粮主食茶水从来不吝啬,就练天冷的时候人家拖走他辛辛苦苦弄回来的柴火他也不说什么,可是下雨天我妈说从他新伞中拿一把来急用都不行,他去上街我奶奶让他买两斤咸鱼回来都要跟我奶奶算清楚账目。他脾气古怪,和很多人都相处不来。和我爸通常不到五句话就掐架,没分家的时候我见过他拿着菜刀追我爸,大年三十一口气摔了4个新塑料水勺,我爸提着背包差点离家出走;我五岁那年见他差点要打我奶奶,八岁那年见他用扁担使劲打我二叔,前年他和二婶因我堂弟的穿衣吵起来最后竟把我二婶打到走不了路,也曾因我弟顽皮而把他打到哭不出声……但他也很和蔼,他从来没有打过我,也没有动过气来骂我,也从不和我家以外的人吵架,我们被父母打得很惨的时候都是跑到他那里去躲避灾难,我弟被我爸绑着的时候他偷偷给松了,被扔进猪栏的时候他去抱出来,还有一些我记不太清了,总之,那时被父母教训了或是要被父母教训了我们都找爷爷。他很勤奋,他每天准时早早起来刷锅烧水上茅厕放牛,然后家长家短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但他也很懒,没有上进心,七八十年代带着三个儿女都一年到头吃不饱饭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很细心,走在路上都能“顺手”把路给填了,牛漏吃了哪一块的草地都一清二楚;他也很粗心,曾经去空田竟把山给烧着了都不知,搞得几户人家灭火灭了一下午。爷爷他虽然只上过三年级的夜校,但是字写得很好,至少比我的好看,他上茅厕还是喜欢去老式的大粪池用报纸或者我们写完的作业本,试卷之类的。有次很奇怪,他突然说我怎么才考60几分,这样不好,我一看两年前的作业,顶不住他的絮叨就扔了一堆新近的高分作业给他“呐,这不是进步了吗”。


【后记】

不管别人眼里的他是怎样,他都是我最爱的人之一,他是那个给了我丰富有趣童年的老人,2018年3月份我曾梦到他,我以为他日子不多了,我感到特别恐慌,睡着都把自己给哭醒了。所以我要把我和爷爷的故事写下来,我要让他知道,他给我的爱和恩情我都记得。我知道好多朋友都是没有见过自己爷爷的,所以我是个很幸福的孩子,其实没有关系,陪伴我们长大的人就是应该被珍惜的,不管是谁都值得被记住。

初稿于2019年2月4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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