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血……”
瑾禾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手里提着的购物袋啪地掉在地上。周围的人如同被湖面被砸开的涟漪来迅速扩散,瑾禾脑子空白了一瞬,才发现这个人群“涟漪”的中心,竟然是自己。
不,准确来说,是她的身后。一个“人形”的生物正死死趴在地上,压住了一个不断挣扎的人,那人正发出惊惧的尖叫,“救命!救命!啊!”突然,她的声音被掐断了——那个“人形”直接咬向了她的咽喉,一股血腥味随着汩汩的鲜血弥漫开来。
瑾禾顾不上掉在地上的东西,慢慢往后退,这怪物离她不到一米,也许,运气不好,她也会变成地上瘫软如泥的一具尸体。
快了…快了……瑾禾往后一点一点挪动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以免引起怪物的主意。盛夏的天气艳阳高照,她却浑身冰凉,耳边全是自己咚咚的心跳。就在她挪出去十米准备拔腿就跑时,怪物突然抬头,那是个毛发纠结杂乱的黑猩猩,“耳边”却勾着一副碎了镜片的眼镜!它咧开嘴,露出挂了碎肉和血迹的尖牙,手脚并用朝瑾禾扑过来!
瑾禾连一声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只能徒劳用手往面前虚虚一挡…
瑾禾一身虚汗地醒来,身下的电热毯烫的如同烤肉板,难怪她会做噩梦。她躺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呆,才从那个情境中缓过神来。她下了床,拉开窗帘,发现外面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还没来得及从“下雪了”的惊喜中回过神,瑾禾被雪地里几个挪动的小黑点吸引了注意力。那是楼下的几户人家,正在如蚂蚁搬家般挪动着,定睛一看,他们正在往车上搬着一箱一箱的行李,仔细听还能听见风中飘来的两句“动作快点!”“不重要的东西别带了!”
瑾禾觉得奇怪,就算是搬家,怎么是“不重要的东西不带了”呢?她走到客厅,惊愕地发现,自家的东西也快被搬空了。继母叉着腰使唤着妹妹:“把吃的都搬车上去,声音小点,别吵醒苏瑾禾——”“阿姨,你们要去哪里?”继母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强笑,“瑾禾啊,你……”这时妹妹已经打包好了一大堆她自己的衣物,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车只够坐两个人的,就算你上来了,行李也没法放,你自己想想办法吧。”继母先开始似乎有些犹豫,听完瑾元的话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把拉起行李箱和瑾元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瑾禾此时脑子是懵的,她来不及想她父亲在哪,又是什么情况让继母和妹妹抛下自己逃难似的离开,她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如梦初醒地拿起昨晚充电的手机,打开新闻——
“S城于永清纪年256年12月15日全面完成人员物资撤离,将在中午12点开始按就近原则进行城市炸毁,防止病毒进一步扩散。”
什么炸毁?永清又是什么年份?病毒是怎么回事?更重要的……为何自己对一切都茫然不知?
瑾禾扔下手机,扑进自己的卧室,开始收拾随身物品,无论如何,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她看着墙上翻到15的日历,虽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区为何拖到最后一天才接到撤离通知,但就算被炸死,她恨恨地想:也要拖着那两个抛弃自己的“家人”一起!
她把胡乱收拾的小包往身上一甩,不顾自己还穿着拖着就往房门外跑,她似乎已经闻到了一股似乎是火药的独特的气味,也许,也许太迟,太迟了…
在看到绚烂火光的那一刹那,瑾禾突然想:“大概那两个费尽心思不“吵醒”自己的女人,此时也没能跑出城吧……”
“女子,醒醒。”
瑾禾又一次睁开了眼。入眼一片白茫茫,旁边一个穿着毛皮大毡的女人正一脸忧心地看着自己。
是母亲。
瑾禾真的头疼欲裂,最近是怎么了?老是一个接一个一个的做噩梦,母亲看着她,嘴里仍旧絮絮叨叨:“叫你上次不要和你阿爹出去打猎,你就是不听,父女两个,一个脾性。那黑木熊的一巴掌,也是你受的住的?还好你阿爹,枪法准,只是往你腿上拍了一下,就是这样,你这半个月,也难躺吧?”
瑾禾听着熟悉的声音,只感到心下无比熨帖,笑问:“阿妈,我爹呢?”
“带着瑾原出去给你采点姑苏花,治你的腿伤是最好的。饿了吧?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瑾禾点点头,看着母亲转身走出冰洞的门,突然觉得母亲的脸有点熟悉,似乎刚才梦里人,也是这样的面孔。
“对了,”女人猝不及防地转过身,刚好对上瑾禾迷茫的眼睛:“你腿还没好,外面冰天雪地的,别下床,要什么告诉阿妈,阿妈给你拿。”
瑾禾呆呆地答应了一声。女人出去带起一阵风,窗子的插销没有插稳,掀开一条缝。外面刺骨的冷风顺势就往屋里钻,瑾禾忘了自己腿还有伤,一步一步挪到窗子下,想把窗子关上,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发现外面尽是冰天雪地,就连屋后的山上也结满了冰凌,熟悉又陌生的情景,她笑了笑,不经意间往下一看——
瑾禾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她的下半身竟然什么都没有穿,腿上腰上遍布青青紫紫的掐痕,鞭伤,还有非常细小的指甲扣抓的血印,这是所谓的熊瞎子抓伤吗?这…这分明就是经历长期虐待而留下的累累伤痕!
瑾禾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此时又是一阵冷风,女人阴沉地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束开着细小红色花瓣的花束。“这姑苏花能改记忆,果真是假的。”她扔掉花束,一步步走近,“本来以为,你能就当作是我们的女儿,好好和我们过日子。”结果,你还是想逃,还是想逃,还是……”她神经质地念叨着,抓向瑾禾的头发,“我让你逃…我让你逃!”
地面些微地战栗起来,女人似乎什么都没有注意到“我把你买来,是让你给我们开枝散叶的,你不老老实实听话,就得挨打…你就活该被打死!”轰隆隆的响声越来越大,瑾禾余光里看见不远处的山上,冰堆正在裂开,崩塌。女人把瑾禾拖到西边的空地上,扭曲的面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带着寒冷气息的冰块砸断了脖子。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就是梦里她的“继母”。
“呼噜…呼噜…”
感觉周遭暖洋洋的。
一只小猪仔在猪栏角落睁开了双眼。
它往地上蹭了蹭泥,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加入了抢食的大军中。这年头,吃饱睡足最重要,人和猪都是一样。
只是这头猪最近睡的时间也太久了,阿兰和丈夫憨柱嘀咕道。“这个小猪仔最近一睡就是大半天,就吃饭的时候醒一会儿,该不是得了什么病吧?”
憨柱刚给猪仔们喂了食,一脸的汗卡在风吹日晒的褶子里,他随便拿袖子呼噜了一把,大大咧咧地说:“没事,睡得多长的快,咋,媳妇儿,你还念着这猪给咱干活吗?”
阿兰笑着拿帕子打了一下丈夫:“去你的。看你儿子去,这日头该醒了。”
憨柱家的儿子今年七岁,正是猴怪狗嫌的年纪,整天上窜下跳没个正形,今天剪了东村丫头的辫子,明天砸了西边老王家新安上的玻璃窗,偏偏他长了一张年画娃娃般的脸,端正可爱,两个黑亮黑亮的眼珠看一眼人心都要化了。村里的人提起这小子是又笑又骂。
果然,全世界哪里都有颜控。
既然这孩子如此狗,那不如就叫他二狗吧。
二狗最近消停不少,原因是他最近迷上了自家养的猪,每天趴在猪栏口,盯着那头粉嫩嫩的小乳猪入迷地看。如果这孩子再大个几岁,外人知道了绝对说一句这人精神不正常。
“小花,你今天吃饱了吗?大黑有没有抢你的食吃?”晌午日头还火辣辣照着,二狗就准时出现在猪栏门口。
名叫“小花”的小乳猪哼哼两句,留给二狗一个肥滚滚的猪屁股。
“哎!你别不理我啊!”二狗不死心地跑到猪栏另一边,拿着小树枝晃晃,试图引起小花的注意力。“我爸妈不让我进去,说是怕给我撞倒了,不然我就进去找你玩儿了。”
“看来你又要睡觉了,那我不吵你了,你好好睡,嘿嘿。”
二狗心满意足地转过身,扭着小屁股颠儿颠儿地走了。那头名叫小花的猪睁开一条缝,似乎对二狗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这时候二狗还不知道,小花是个公的,并且对这个又土又怂的“小花”名字嫌弃到了土里。
“嗨小花,我跟你说,我要去上学了,以后我就不能一天过来看你好几次了,但是我保证!我下学了就来看你,给你开小灶。”二狗子冲小花招招手,手心里摊开两颗糖。“给你,今天校长给我发的,我留着没吃。”高冷的小花终于舍得看小孩一眼,慢悠悠地挪动着小肥腿,过来从二狗手里叼走了糖。
二狗子在学校里也是承袭了他的一贯作风,上天入地胡作非为,女老师被他气得掉眼泪,男老师想打他巴掌又不落下来,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忍。好在这孩子脑子灵,学习成绩还过得去,校长隔三差五训诫两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而且二狗同学还有个优点:不在外边瞎逛,放学准时往家跑。人家都说是阿兰做饭太香,勾着孩子回家呢。
阿兰做饭确实香,但今儿二狗子连最爱的糖醋排骨也没吃两块,就扔下筷子往后院跑了。阿兰忧心忡忡压低声音:“这孩子看猪看的,饭都不吃了,这也不是个事儿啊。”憨柱漫不经心地喝了口酒,抄起筷子:“你生的儿子,你问我?不过,那猪确实快出栏了,就再让他看两天吧。”
这时候二狗还不知道自己心爱的小花被父母就这么判了死刑,他正拿着猪草奋力地往食槽里够,整个身子都趴在护栏上,一不小心,他脚下一滑,头朝下栽进了猪棚里!
猪群听到声响,以为主人今儿大发慈悲加了顿夜宵,黑漆漆地就往二狗身上拱。前屋的阿兰和憨柱听到声音赶来时几乎要昏倒,月光下整个猪群挤挤攘攘,二狗的小身子已经完全淹没了。
等憨柱大吼着把猪赶开时,已经听到阿兰隐忍却并不惨烈的哭声,他回头一看,阿兰冲进猪栏抱着吓昏过去的二狗放声大哭,旁边躺着一头伤痕累累的大猪,满身都是被猪拱出的血印,头上有一个小小的花状的印子。
二狗这一躺就是大半月。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城里医院也去了,说是孩子惊吓过度,要好好修养。
二狗醒来的那天是个大晴天。他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小花呢?”
闻声赶来的阿兰夫妇俩终于放下了一颗心,阿兰抱着二狗子喜极而泣,二狗又开口。
“小花呢?救了我的小花呢?”
憨柱不自然地挪开目光,说出的话却异常强硬:“你以后给老子好好读书,家里的猪,卖了!不卖,拿什么钱给你上医院?你别再给我闹事!”
二狗懵了,他短短的人生中还没经历过离别,这对他无疑是个残忍过度的打击。半晌,他哇地哭出声:“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卖我的小花!你把小花还给我!还给我!”
憨柱摇摇头,转身走出去了,阿兰抱着二狗劝道:“你呀!别惹你爸生气了,这次可折磨死他了,你没看见,当时你昏过去,你爸抱起你就往外冲,红了眼和要吃人一样,儿呀!听妈一句劝,以后,可别去猪栏了!咱家以后,再也不养猪了!”
二狗流了整整三天的泪,他想念小花。
从此他懵懵懂懂地明白,当一个人没有能力的时候,就连喜欢什么,也由不得自己保护。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吃过一口猪肉,看到桌上的猪肉,他就会想起年幼的自己,嚎啕大哭的那个下午,是多么幼稚而真实的绝望。
最近真是太累了,做梦都梦见自己是一头猪,还在梦里救了个小孩。
瑾禾叹了口气,从宿舍的床上撑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