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在变幻的生命里,岁月,原来是最大的小偷。”

    大学生活的开始也同样伴随着并不友好到来。他的父亲因多年前的工伤,在他即将步入大学生活的时候住院了。而作为父亲,他能感受到父亲对他的关怀,父亲冒着胃出血的危险毅然决定要送他去学校。那时候没有高铁也没有高速,他与父亲坐着卧铺车一路颠簸十来个小时的车程来到长沙。汽车西站的的哥很热心的帮他们接过行李并用二十元不打表的车费送他们来到离车站不到两公里的学校门口。

    站在校门口的他,感叹过去的所有不幸,并决定好好面对自己的新生活,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寝室是六个人住的独立床位,他选了靠门的一张床把行李放下。第一次开学生大会的时候,他被选为自考系三个班的班长,当时他的清楚的记得他五个室友在知道这个结果后下巴都快掉下来的模样。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一百六十个人当中只有他是真正接受过系统性美术培训并参加过艺考的美术特长生。其他人都是没有考上大学而跑来感受大学生活的。他的五个室友,一个是对黄片和音乐都抱有极高热情度的音乐才子,一个是对热血沙巴克恋恋不忘的网瘾少年,一个是十八岁年龄却长着三十岁外表对周易易经稍有研究的算命先生,一个是为了蹦迪能吃上一个星期方便面的夜店小子,还有一个是顶着一头飘逸秀发每天都会用夹板把头发拉直的杀马特少年。入学那天,这个杀马特少年走到他面前,用带有益阳口音的长沙话对他说,兄弟,抽根烟不,我叫白兔。后面他又用自以为标准的普通话对他说,裴元庆的裴,开拓的拓,裴拓。这位杀马特少年那种自信让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初中时期开学那天那个位阳光少年跑过来给他做自我介绍时的感觉。从此以后,大学时光里,他俩也是形影不离。

    就这样,大学生活在这种被流放式的形式上就这样开始了。那年寒假冰灾,他在长沙等她一起回家过年。因为天气的原因,学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而裴拓说他家近,就在益阳,陪他等她到长沙后再自己坐车回家,那一夜他们俩在网吧打游戏到清晨,吃了当年他们俩最喜欢吃的津市米粉的卤粉加虎皮蛋,然后一起天寒地冻的去车站接她,她在第一次看到裴拓的时候悄悄对他说,你怎么跟一个吸毒的在一起。他也只是笑笑,说他就是那个样。大一生活每天除了上课就是打游戏,他和她每晚都会坚持打电话,因为异地的缘故,时常会因为一些沟通不顺而引发争吵甚至分手,然后又复合。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裴拓都会陪在他身边,陪他去网吧通宵打游戏,陪他去操场上喝酒放肆。08年奥运会那年,他因为脚伤不方便出行,裴拓会背着他去教室上课,会在课堂上突然想到有什么好用的药而跑出去给他买药。

    大二那年,他们被学校告知所住的寝室被学校安排给了统招生,要求自考生全部到校外去住。他和裴拓以及几个同学一起到学校附近自己租了一套房子,三室两厅,一起住了六个人。就这样每天不上课的时候就窝在房间里打游戏,然后六个人轮流做饭,虽然每个人做的口味都不怎样,但是每次在一起都吃的很开心,那种简单的快乐就这样一直伴随着他们。那年面临大学生征兵,家人劝说他入伍,以家里人在广州军区的条件,前景会很不错。他当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知道,这不是他和她往后的生活,如果一旦入伍,这么多年的坚持一切都会变成另外一种模样。

    大三那年,他拖朋友介绍,到一家摄影工作室工作。最开始的学徒工作很乏味,每天除了简单的工作就是给工作室洗碗倒垃圾。可大三即将面对社会的压力告诉他要为了自己的梦想还有她去坚持。当他第一次拿到人生中通过自己努力换来的工资的时候他欣喜若狂,六百块钱对他来说并不单单只是六百块那么简单,似乎代表着这个社会对他流露出的第一次微笑。那年他在工作室请了假后到天津陪她,他们在天美附近住了一套房子。他会每天送她去学校上课,路过楼下的小摊都会吃上一份煎饼果子,在她上课的时候他会去他们学校的图书馆看书等着她下课然后一起路过菜市场买菜一起回家做饭。他说他喜欢狗,她说她不喜欢,有一次他们路过一家宠物店的时候看到一只红色的哈士奇,她却提出把它买了下来,并很敷衍的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QQ。在天津的日子,他们一起去了北戴河,据说是海,而他第一次看到海的时候却对她说,海怎么是黄色的。他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在长沙和天津之间往返,有一次开学他送她去学校。为了不让她家里人知道,他悄悄和她一起买了去北京西的火车票,二十三个小时的车程,第一次到北京竟是在加长版公交车上的短暂停留,路过天安门广场,连毛爷爷的画像都没来得及看上几眼就匆匆赶车到天津。一到天津他就病了,高烧不退,入学高峰期的车票很难买,为了赶回长沙学校报道,他买了站票顶着高烧从天津一路十七个小时站到长沙,那种拥挤程度可以说可以站着睡着都不会倒下去。

    回到长沙后他继续努力工作,很快便胜任了工作室的重要事务,收入也在不断提高。理想的生活似乎在一点点的靠近,她来到长沙实习,他们一起住在和裴拓还有一个同学一起租的房子里。夏天的长沙真的很热,那时候条件很艰苦,他们会在早上出门前用矿泉水瓶装满水然后丢进冷冻室里冻成冰块,晚上睡觉的时候拿出来放到风扇前面用来降温,短短的十来分钟清凉,却能换来他们一晚的好梦,每天被梦想叫醒的日子就算再辛苦,也乐在其中。有一天阳光少年给他打来电话,说他老婆进产妇了,自己马上要当爸爸了,他能感受到他那份喜悦和焦急。理想的生活在靠近,可生活对他一直都不太友善,他陪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因为她的身体,以后他们可能不会有自己的小孩,这道仿佛如同死亡判决书一样的结果重重的创伤了她的心,她在医院门口哭得声嘶力竭。他抱住她,告诉她没关系,就算以后没有小孩,他也不在乎,只要彼此相爱,两个人在一起也挺好。

    到长沙的第二年,他们决定在长沙买一套自己的房子,一个真正的家。在家人的帮助下,愿望很快实现了,他们买了一套六十几个平米两室一厅功能齐全的小户型商品房。他们搬离了之前居住的出租屋,过上了真正的两个人的生活。可他总觉得在得到的同时,似乎也在失去着什么。没错,曾经和他一起走过大学四年风雨的同窗对他悉心照料的朋友,他的裴拓。他会经常约裴拓出来吃宵夜,学校外他们读书时经常去的烧烤摊,每次都会喝得大醉。裴拓告诉他这就是生活,他终究会有自己的生活,他自己也一样。不要担心他,他也会过得很好。只要能时不时想起他,叫上他去家里吃个饭,或者出来吃个宵夜喝得烂醉,就足够了。

    那一年她步入了正式的工作岗位,他也因为能力的提升野心的膨胀,不再满于现状。他决定创业,和之前的同事一起创立自己的工作室。正在他工作室慢慢走上正轨的时候,家里三番五次打来电话要求他回老家进入国企单位工作,一再强调这次机会的不易,错过以后就不会再有。他问她怎么办,她说我们好不容易费了这么多的努力慢慢的就过上自己的生活了,你走了,我怎么办,我回去又能做什么。眼看着工作室正在上升期,他原本动摇的心变得更加坚定,他决定放弃掉这次机会,留在长沙,留在她身边,留在他们的生活里,过他们自己的日子。

    两个人的日子看似平淡,却又过得充实。每天不管谁先下班回家,他们都会带着他们的狗在小区门口等另外一方回家。他们会经常去离小区不远的商业区吃台北豆浆的卤肉饭。他喜欢看电影,她会陪着他。虽然每次看科幻片她都会头晕,每次看文艺片她都会睡着,可她还是会陪着他。而他每次都会生气的说以后再也不带她来看电影了,真是扫兴。然后又每次拖着她陪他去看电影。

    好景不长,他的事业很快进入了瓶颈期。而她也因为工作的关系需要时常出差。大城市的生活节奏以及工作压力很快让这两个饱含激情的年轻人疲惫不堪。他开始变的消沉,每日沉迷于游戏,不思上进。而她每日繁重的工作再加上身体疾病的折磨,让她身心疲惫也逐渐失去斗志。同居多年,婚期在即。有一天她对他说,我累了,我想回家,我们回去吧,我想把身体治好,我想我们以后能有个孩子。他说好,那我们回家。

   

    “我们是普通人,注定就这样过一辈子。”

    回到老家后,他们结了婚。订婚前的一天晚上,他岳父问他如果将来你们没有小孩,你们还能不能好好在一起。他说,他在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只要彼此相爱,就算没有小孩,他不后悔。不管是厌倦也好,逃避自己的失败也罢。他们放弃了原本自己所做的所有事情。为了生活,他开始跟着岳父奔波于各个乡镇做工程建设,她也开始寻找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由于长时间的脱离老家的生活节奏,他变得迷茫,找不到方向。那时候他的工作闲暇之余,便是陪伴她脑梗的爷爷,对于从小就失去爷爷的他来说。这个爷爷似乎对他来说显得尤为亲切。爷爷因为脑梗语言会有障碍,虽然每次都会把他的名字叫错,但是他知道爷爷心里明白,只是不会说而已。爷爷喜欢喝酒,每次他都会陪他喝上几口,爷爷喜欢抽烟,爷爷会把他悄悄拉到一边,把抽屉里抽不习惯的烟塞给他,要他拿去抽。爷爷会在他开车时候自己同时点上两支烟,然后把一支放到他嘴里,示意他也一起抽,然后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很开心。爷爷去世那天,他守在爷爷的棺材前,点上两支烟,把另一支插进香坛里,声泪俱下。回老家的第二年,他和家人一起开了一家奶茶店,从此每日每夜昼夜颠倒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白天睡觉,晚上陪着客人喝酒收摊打烊。曾经在长沙时期那种眼里只有彼此的陪伴一去不复返,她有她的家人,那个令外人羡慕充满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她不会记得什么纪念日,他也因为她的不在乎变得无所谓这些所谓的仪式感。经营奶茶店的第二年,有一天长沙那边突如其来的陌生电话打破了他平凡平庸的生活。电话那头说是裴拓的朋友,问最近有没有裴拓的消息,说他留下了五千字的遗书,失踪了。他让他赶紧报警,半小时后,那边发来信息和照片,说人找到了,但是已经走了。裴拓就这样草草的结束了自己年仅二十七岁的生命。在他的遗书里面,他看到了他的绝望和无助,一个常年不被人关怀的人内心被这个现实社会扭曲得不成人形,他的极度抑郁造就了他就这样轻视自己的生命。裴拓的死让他很自责,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原谅自己的这种自私,为了自己的生活,忘记了原本也许更需要关怀的人。这件事一度成为他的阴霾困惑着他,让他感叹这样残酷的现实,岁月这个小偷,无情的偷走所谓的生活,也许平凡的人,注定了就要过平凡的一生。

    离开的人已经离开,生活本该继续。在他的印象里,回到老家后的生活变得千遍一律,浑浑噩噩一年又一年,让他记不起多年来都发生过什么事,因为生活让他麻木,也不再被生活所记得。他和她每天都在生活里被生活,各自忙于各自的工作,争吵和矛盾也越来越频繁。在这个挣扎的环境里,他不停的在挣扎,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停的在努力。后来他和朋友合伙经营了建材店,为了更好的业务和更好的生活,他开始变的圆滑,变的去适应这个之前让他总觉得格格不入的社会,喝酒社交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会经常和朋友喝到烂醉回家。

    生活就是爱愚弄人。生活一度将他击垮又自己爬起来,在他和她吵吵闹闹的生活中,突然有一天生活告诉他,他要当爸爸了。他一时间无法接受生活竟然会突然给他如此之大的恩惠,原本糟糕的生活也许这一刻一切都变得明亮起来。从那一刻起,他觉得应该更加努力的去为这个家和这个孩子去创造更好的条件。由于孩子的来之不易,她处处小心翼翼。也许是怀孕所带来的身体和心理的压力,她变得很敏感,脾气也变得很暴躁,会经常朝他发火。常年的生活压力他的性格和脾气也变得很奇怪,变得自闭变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每次她生气或者因为小事无理取闹的时候,他就算极力控制自己,也会情不自禁的爆发。每次争吵完之后他又会悔恨,责怪自己不够冷静。因为责任,他很努力的工作,最辛苦的时候一天要同时兼顾三份工作,可他从来没有过抱怨。因为他深知,自己的生活没有人可以帮他,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去一点一滴的换回自己想要的理想生活。

    孩子出生那天,他守在产房外,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他深刻的感受到当年阳光少年在此刻给他电话的那种心情。兴奋、焦虑、惶恐、期待、喜悦,这些情绪一直围绕着他。当他在窗外听到孩子第一声哭声的时候,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孩子的到来让他慌了手脚,他似乎还没有做好一个当父亲的准备。他一心想为孩子创造更多更好的条件,然而他却缺失了最基本所谓的陪伴,旁人都指责他,说他没有责任感。他也迷茫不知道所谓的责任感是什么,岁月让人变得更理性也更糊涂,就像恋爱时期一样,所谓爱情和面包。也许他在此刻觉得面包更重要吧。也许他生来就是个害怕孤单,极度自卑又需要人关怀的人,孩子的到来似乎也剥夺了他原本在乎的一些东西。家人变得不理解,朋友觉他没有责任,他感觉这个现实在离他渐行渐远,他更加自闭与旁人疏远。或许是他的野心和迫切的渴望成功,也或许是他自卑和懦弱,他一度行走在悬崖边上,他认为没有人可以帮他,只能靠自己,以至于不慎跌入深渊。当一个人即将死去的时候他或许会环顾此生,看看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有经历了什么。在他的梦里,他会看到他所爱的她抱着他们的孩子在家门口等他下班,笑容如初般纯洁自然,会看到孩子迎着风奔跑扑到他的怀里叫他爸爸。人生不能像做菜,不能把所有的料都准备好了才下锅。也许他的三十年在此刻打止,但往后的三十年会是怎样谁也无法预知。

    撒谎是人的本性,大多数时间里,我们甚至不能对自己诚实。人们太脆弱,所以要撒谎,甚至是对自己撒谎。不经意间他再次翻看当年父亲抱着他在雪天大树下笑容阳光灿烂的照片。                                                     

          ———“时光荏苒,如今你已老去,而我却长成了你年轻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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