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记忆——寝室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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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九年的夏末,我送女儿上大学。学校位于加拿大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科罗纳市,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校园建在半山坡上,环境安宁幽静,不必极目远眺,即见远处落基山延绵起伏,于苍远的天岚下静穆,好似一位威猛而忠实的守卫者。

初入学的新生多是住在学校宿舍里的,女儿申请到一间单人宿舍,与隔壁同学合用一个卫生间。宿舍里简单整洁,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柜子,门口有简易的衣橱,每个宿舍配有一台可控温空调,一个路由器,WI-FI是免费使用的。如此好的住宿条件已是超越了我的期许的。宿舍楼前铺陈了大片的绿色草坪,春色旖旎或者秋高气爽时,学生们必会三两成群,也可独自一人,坐在草坪上读书画画听音乐,近旁有鸟雀啁啾,远处有青山在望。这不正是三十年前我梦中的大学校园?

三十年前的同一天,在那座高原小城里,师范大学迎来了一九八九级新生。校门口鲜红的迎接新生的横幅招展,新生们扛着各自的行李卷,网兜里拎着暖瓶脸盆漱口缸子,军绿色的背包塞些零碎用品诸如牙刷牙膏针头线脑的,差不多就是全部家当了。有连捆带绑骑着自行车来的,也有肩扛手提挤公交车来的,妈妈借了一辆三轮摩托俗称“蹦蹦车”的专程送我,已是相当豪华了。私家车?在那个年代只存在于港台欧美电影中。

女生宿舍是一栋五层楼房,长长的走廊两边门对门排列着间量不等的房间,一边朝阳,一边背阴。我的宿舍是顶层最边上的一间北房,三个高低床六张铺,一张长书桌,一只杂物桌,仅此而已。六个同龄女孩,来自本市不同的学校,因缘际遇在那一年的这一天一起走进了寝室522。

那时真是年轻,十七八的年龄,不知疲倦的。六个女孩,一周六天轮值打扫寝室卫生,为大家打开水。开水房在宿舍楼对面,直线距离不过数十米而已。可对于住在五楼的我们来说,拎着两三个注满滚水的暖瓶爬五层楼,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那是大学生活中绕不过去的日常,楼梯间总能看到相识不相识的学姐学妹们提着暖瓶,偶尔也有献殷勤的男生在为某寝室卖苦力。那个年月,大学生们就是这样过来的。当时觉得不胜其烦不胜其苦,如今想起竟心生向往。

那个年代,我们的小城里能够享受暖气供应的楼房并不多。师大的宿舍楼算是条件很好的。只是我们的522宿舍,就如同这个城市一样,地理位置不够好,位于宿舍楼最高最偏远的地方。锅炉烧热的暖流到了522已成强弩之末,微温而已。高原的冬夜格外冷,寒气就从窗缝间钻进来,与我们抢夺屋里不多的暖意。六个女孩子依然势微,总是输。不得已裹紧了棉衣,依然手足冰冷。钻进被窝也冷的睡不稳,加一层毛毯,棉衣也不能闲置着。勉强蜷缩着睡了,不等天明就醒了。都说高处不胜寒,果然鼻头冰冰凉。一夜干渴,爬起喝水,谁知杯中的残水竟浮着一层薄薄的冰渣。六个女孩皆笑倒,并不以为然,出去暖暖身子,晚上继续与寒冷为伍。我们,就这样在522相伴熬过了两个冬天。第三年,宿舍做了调整,我们都搬入了另一间朝阳的大房,与另外四五个女生同住。没多久,我也离开了学校,那一段记忆竟模糊了。

今年初入大学住在单人宿舍里的女儿时有孤独感,会被想家的情绪攥着,常在微信上拉着我聊天视频。女儿问我上大学时家人都远离后不想家不孤单吗?怎会不想家呢?所幸522寝室里的女孩们笑也陪我,泪也陪我,没有是非,鲜有纷争。爱好不一,性格相异的青春女孩可以这般融洽和谐,不易。记得晚间熄灯后的“恳谈会”吗?拉上床帐,点起蜡烛,我虽无酒,只要你有故事,我就做你的听众。我们都说过些什么?是青春懵懂的困惑吗?是情窦初开的秘密吗?早已忘了。定格的只是你言我语间夜色渐深,是透过床帐的烛光如豆,是朝北的窗外满天星斗。

相聚522的日子并不多,两年而已,我是第一个远离的。听说毕业后,也都各奔了东西,如今天各六方。有了微信后,倒是在网络上又聚齐了,只是岁月带走的除了那一段共有的日子,还有些什么。让我们不再有年少时率真的心绪。千万里的空间距离,三十年的时间跨度,我们都已改变了太多太多。

三十年后的此刻,窗上映着枫叶国初冬的雪影,我默默写着这些文字,思绪盘桓在那间方寸斗室里,桌上的书本,墙角的暖瓶,床铺上的帐幔,都还是崭新的。女孩们的影子被烛光投射在帐子上,有软语巧笑传来,煞是美好。三十年,足够长了,让当初的少女们长大成熟,为妻为母。关于522的记忆也许远了淡了,但相信不会消失不见。是否你们也和我一样,将记忆妥帖地收了藏着,那是我们曾拥有的青春见证,青涩素朴,无限美好。也有无可追回的遗憾,只是此生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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