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小雪,来这里一个月了,学校里还习惯吗?」

「嗯,大家比我想象的还好相处,一直以来多谢你的照顾了,林美。」

「哪有,我应该才说难得能遇见你这样的同学,美少女在哪里可都很受欢迎的。」

看着课桌前说话的好友微微一笑。我叫初雪,今年十四岁,一个月前从一所学校转入这所学校,准确的来说是随同父母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今年是国中二年级生。

「对了,下节课是体育,一起去吧,小雪。」

「抱歉……」

「又不去吗?」

林美有些沮丧起来,我十分不好意思的看着她,从来到这里,每节体育课我都没去过,只是一个人留在教室中,林美嘟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

「好啦,你快去吧,别迟到了。」

我笑着推了推林美,催促着她快点去上课,林美就保持着思考问题的样子缓缓向教室门口走去,好像有一句话轻轻的传进了我耳中:

「真的,已经习惯了吗?」

「吱吱——吱——」

不知名的虫儿在窗外不知名的大树上鸣叫着。

天气慢慢寒冷了起来,口鼻呼出的气体瞬间变成一团白气,在教室中座位上,裹在厚质棉手套中的双手还是不自觉的摩擦起来。

「小雪,大家都在讨论这个寒假要不要一起玩,一起过来聊天吧。」

林美在一堆同学中向我打招呼,其他人也都向我投来邀请的目光,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笑的有些歉意,不知道他们看出来了没,然后又将视线放在窗外,天空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寒流将会于今晚到达这座城市。

「真的,已经习惯了吗?」

心中好像又想起了这样的声音,只是,外面早已没有虫儿叫……

「小雪,寒假出来一起玩吗?就我们两个!!」

我将视线移动在林美身上,被她有些强硬的语气吓了一跳,我有些不敢面对她这样的表情,低下了头小声的说道:

「寒假会和父母一起回乡下老家。」

「什么嘛……哈哈……又这种事不早说,那就没办法了,我还以为小雪讨厌……」

「讨厌?」

我疑惑的看着发出爽朗笑声的林美,她双手来回挥动。

「没,没什么,只是……寒假快乐,小雪!」

学校放寒假,我便和父母回乡下老家,天气很冷,路上偶尔会出现一两个人影。汽车驶出城市后便再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天空暗沉,给我的感觉是一块深藏在冰雪中的钢铁,一碰,很冷。

汽车只能到达村外,剩下的路程只能徒步行走,失去了车内暖气的庇护,彻骨的寒气瞬间包裹了我,我只能尽量缩起身子紧紧的躲在大衣中。

这是一个四面环山的村子,这里就像是盆子的底部。

我不喜欢这个村子,可以说达到了讨厌的程度,会让我觉得「一旦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这样的感觉。

父母今天又去别人家串门了,我像往常一样来到这里。不太平整的河岸道路,身后是密林,面前是一条四五米宽的溪流,一旁还有一座木桥,水流很干净也很浅,还能看见底部被冲刷的很亮的鹅卵石,水的声音很悦耳,天气很冷但是没结冰,一点冰渣都没有。

「喂,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在我愣神的时候,河对岸传来十分刺耳的声音,当然,这是和水流声比较后得出的形容词,我顺着声音望去,有两道人影从木桥上跑了过来,来到我面前呼呼的穿着粗气,眼前一片雪白。

「你好,我,我是黄龙,这是我弟……黄蛇。」

「我不叫黄蛇,我叫黄杰。」

他身后的男生立即反驳,大一点的男生撇了撇嘴。

「搞什么嘛,取名字的时候凭什么给我弄难听的。」

「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从来没见过你,是村外的吧。」

抱怨一句后便看向了我,我微微一愣,说道:

「初雪,寒假和父母一起回老家了。」

「喔,厉害,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名字,城里的人果然都好厉害,不过……这么冷的天穿短裙不冷,吗?」

我转过身想要回去了,不过这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是黄杰的声音:

「很适合你,很漂亮。」

那天过后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们,不过事实是,那天过后便一直见到他们,而且还在一起玩耍,和他们一起去了不少地方,见到了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

和黄杰一起走在河岸边,黄龙有事没能来,所以只有我们二人。

前面的黄杰突然转过身面对着我,神色变得犹豫了起来,像是要抉择什么事,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坚定的说道:

「初雪,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不过要爬山,去吗?」

我愣住了,如果是往常的自己一定会摇头,或许是他刚才的犹豫现在又变得这样的坚定,我大脑没有经过思考,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一路下来果然很艰辛,从来没这样运动过,我十分的难受,在我即将承受不了时终于到达了,我正想找个理由离开他视线的时候,他突然偏过头,口中好像吐出一连串的泡沫……

我有些震惊,然后,终于是忍受不了胸口难受的感觉,我也吐出一连串泡沫……

或许,我有些明白他之前的犹豫是什么意思了。

他和我一样,也能说我和他一样,都有这样的怪病。

一旦心脏跳快血液加速时就会这样,所以我完全不做运动,不会接触一些让自己心跳加快的事情,就算是美少女,如果被别人看见了我现在这样,也一定会觉得恶心。

自从国小时,被男同学告白,然后自己心跳加快口吐白沫时,对方那种惊恐逃避的眼神,让我明白了一些东西,这样的事发生了不少,终于是上了国中,坚持了一年……我换了学校。

我和他坐在石头上谁也不提刚才的事,这让我长久以来僵硬冰冷的心微微有了一丝暖意,既然有相同的痛苦,那么就更能了解彼此吧。

「听说你明天就要走了,这个,送给你。」

我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是一册白色有漂亮图案的本子,我轻轻的抚摸上面光滑的封面。

「谢谢……我……还会回来的……」

我低着头很小心的说出这句话。

「我等你,到时候在一起玩。」

我急忙抬起头,想记住他说这句话此时的表情,暖暖的笑意,温暖的表情,在寒风呼呼的山腰上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冷。

那一年,我十四,他十六。他是一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

我感觉自己变了,变得开始期待着什么,虽然在学校里还和以前一样,不过我自己知道,我真的变了,我等着,在心中一天天的数着日子。

终于,下一个寒假悄悄来临,我迫不及待的回到了村子,当然,作为兴奋的代价,回村的前一夜在家中厕所呕吐了差不多一个晚上,才总是平复好了心情,为了不至于和他见面时会因为兴奋而互相呕吐。

村子没变,我对它的感觉没变,像鸟笼一样,感觉一旦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但就是这样一个让我讨厌的地方会让我有所期待。

我见到了他,他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表情,暖暖的笑意像是在对我说「又见面了,欢迎回来」。

我平静的看着他,感觉脸蛋热热的,身体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填的满满的,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的舒适感,原来,幸福,也不用心跳加快。

他缓缓开口呼出一口白气,说道:

「好久不见,再一次一起玩吧。」

「嗯。」

这一个寒假几乎每天都和他一起度过,一起走过密林,看形态各异的大树,顺着溪流而下,寻找小瀑布,听那洗涤心灵的声音。

这一个寒假没有见到黄龙,他告诉我他去了城市,不会再回来了。

他说这话有些怪怪的,凝视着溪流,好像有一丝伤感,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不过后来我明白了,明白了这种表情,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时间飞逝,总是不经意间流逝,但你十分在意时间,只会让时间流逝的更快。

第二个和他见面的寒假就这样结束了,如果说第一个寒假我过的很充实,那么这个寒假我很快乐。

这一年,我十五,他十七,我还会回来的,他也说会等我。

一直这样下去就好,在心里这样许愿。

第三个寒假见面彼此的变化都很大,我比去年长高了一点,也变得更漂亮了,他也具备了一点成熟的感觉,见了面还是那种老套的问候。

国小到国中经历了许多不想回忆起的东西,已经能很好的控制感情,我现在已经是高中一年级生了。

第三个寒假结束将要回到城市的前一天,我们在一起像以前那样准备临走的分别,并留下再相见的诺言。

「雪,明年寒假别回来了。」

他看着河面轻声说道。

我十分惊讶,难以理解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我能听懂,不过我希望是我听错了,看着他的侧脸,问道:

「为什么?」

「因为……」

他停顿了一下,表情变幻了起来,看见他这样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忽然想起了,记得去年说到他哥哥事情的时候露出过这种表情,给人一种,悲伤的感觉。他缓缓说道:

「我要去城里,不会再回来了。」

「呵呵,这是好事啊,放寒假再一起回来就好了。」

坐在教室座位上,心里想着别的事情,不管怎样,寒假我都要回去,虽然有些在意他那句话,但我不信他不会不出现在我面前。

终于,第四个寒假来临。

我回到了村子,真的,没有见到他……而且……一整个寒假都没见到,无影无踪仿佛不曾出现过一样,只记得他去年说过的话。

「我要去城里,不会再回来了。」

在我记忆中他是一个守信的人,不过现在我希望他能骗骗我。

去年,我十六,他十八。

今年,我十七,现在他不在我身边,他又该十几了呢?

发生这件事也并没有改变我,寒假结束一如既往的按时上课,只为了,下一个寒假。

「小雪,今天的寒假还要回乡下吗?」

「嗯。」

我回应着,林美爽朗笑着,从国中二年级到现在都和她是同班同学。

「看来小雪很喜欢老家,那今年就让我再说一次,寒假快乐,开学见。」

我站在这条河岸上,面前是一条溪流,一旁还有一座木桥。

好冷,今天特别冷,天气预报说这里会下雪。

一天天过去,在准备回城里的前一天,我又打算去那个地方,走出房门对着里面说道:

「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

「嗯,小心点,小雪。」

这样的天气,妈妈的声音让我稍稍感到一丝暖意。

「老公,小雪这孩子……」

「她……一直很快乐……你看不出来吗?……」

「可是……」

哽咽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男子宽阔的手臂换上了她的肩,男子坚定的语气也传出如何也抑制不了的哽咽声:

「女儿,很幸福……」

这个寒假我身体突然就不舒服起来,有一种意识越来越淡的错觉,感觉闭上眼睛就再也无法睁开,心跳好像,越来越慢……

我坐在了冰冷的石头上,上面仿佛还有曾经的温度。

此刻我捧着白色封面漂亮的本子,这是他曾经送给我的,是什么时候送的?好奇怪……我好像不记得了……不过如今的本子很旧,一点都不漂亮了。

咦?

一块雪白的东西落在了本子封面上,渐渐的多了起来,一片两片无数片……

我有些吃力的抬起头,天空好像一片雪白,下起了大雪,当我再一次眨完眼睛又睁开时,光线变暗了不少……

「咦?这里是……哪里……到……家了吗?」

最后一抹光线从朦胧的视线里消失,我慢慢的向后躺下,倒在了坚硬的地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年,我十八,他,十几了?不记得了……我只有……他十八岁的记忆……

本子掉在了地上,冰冷的风吹过吹开了封面,露出几个漂亮的大字《我的爱情故事》……

风吹过本子一页页的翻动,仿佛有人在那里阅读,不过一个人也没有。当本子翻动到最后一页时,风再也吹动不了了……只见最后一片白纸上有一行小字,笔迹和前面的一比较很新,仿佛是刚写上去的,上面写着:

「我要去城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雪越下越大,村子被白雪包裹,这是十八年以来,村里的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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