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
现在我叫他老季,但在当年,他是标准的小鲜肉一个。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差点把他当成翁美玲,一个男孩,居然长着一双翁美玲式的大眼睛,和同款的小兔牙,尤其笑起来,简直如同黄蓉再生,令人恍若隔世。
看看,像不像。
我相信,这样的一个男孩,大多数女孩是喜欢的。
我跟他所在的中队,是我们支队的警卫通讯中队,同时还担负一些重要会议的安保任务,他跟那个女孩的相识,就发生在他参加的一次会议执勤任务中。
那是我们当兵的第二年。
有一次,他执行一次大型会议的安保任务,那天他的主要工作是在酒店门口负责站岗,而在他的对面,就是酒店自己安排的迎宾小姐。
一个年轻,英俊的武警战士,以挺拔的姿态站在那里,毫无疑问,会吸引一些女孩的目光。
也就是在那天,他对面的女孩注意到了他。
那天任务结束以后,他回房间休息,忽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你好,请问你是刚才在楼下执勤的班长吗?”
老季以为是酒店有什么事,就说是啊,有事吗?
结果女孩什么都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老季正疑惑呢,不大一会,敲门声响了,他开门一看,发现门外站着执勤时他对面的那个女孩。
他当然很客气地把她让到了屋里。
据老季说,那天下午,他跟那个女孩在房间里聊了两个多小时,从家是哪里到家庭成员到在部队的一些情况,乱七八糟,无所不聊。
开始还拘谨得很,后来相谈甚欢。
那年老季十八岁。
他说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跟女孩聊这么长时间,还在一个私密的房间里。
( 2 )
那个女孩除了姓跟我不同,后面两个字跟我一样,我们姑且叫她小华吧。
那是老季跟小华第一次见面。
后来的几天,她们几乎天天都在一起,一起值勤,一起吃饭,没事的时候,小华就到老季屋里跟他聊会天。
那时的老季,从来没有尝过爱情的滋味,他只是通过几天的相处,觉得那个女孩既通情达理,又漂亮可爱。
他很喜欢跟她在一起,他觉得这样的日子令人兴奋而又美好。
但美好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很快,安保任务就结束了。
临结束的那天下午,小华再次来到了老季住的房间,几天来一直很欢快的她,显得很伤感。
而老季,同样有种莫名的失落。
那个下午,他们又在房间里聊了很久,临走的时候,小华说,我们拥抱一下吧。
然后,我们可怜的老季也忘了当时是怎么站起来的,怎么走到小华面前,又是怎么跟小华拥抱的,反正就是面红耳赤战战兢兢心如鹿撞完成了这一切,整个过程犹如做梦般迷迷糊糊。
那也是老季第一次跟女孩拥抱。
其实后来想想,那次就是礼节性,象征性地抱了一下。
但那个拥抱,让思念的种子也就此种下,并迅速生根发芽。
回到中队以后,因为中队管理很严,他就算可以外出,也没有跟小华见面的机会,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就是靠偶尔写写信。
信,还都是我给他代笔的。
相比老季来说,我的字写得还算端正,遣词造句的也多少显得有点文化,为了让老季给小华带来更好的印象,我多费点脑子也是应该的。
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说起来,代笔给女朋友写信这件事,我在当兵期间,还真干了不少。
最经典的一次,为了帮一个战友挽回他的女朋友,我连写十三张信纸,情真意切,字字泣血,我自己都被感动得不行,果然,一封信寄到,对方火速回信,声称哭着看了数遍,如果早知你用情如此之深,我们今生今世都不会分离。
多年之后,真相大白,她唯一的要求是,你让我见识见识给你代笔的张班长是何许人。
但我给老季写信的事,小华应该至今不知。
( 3 )
在我们当兵的时候,经常会有战士和驻地女孩谈恋爱的故事。
甚至修成正果,退伍后留在驻地跟女孩结婚或者把女孩带回老家的也屡见不鲜,但在我们中队,这种情况是决不允许的,一经发现,肯定是严肃处理。
所以作为老季来说,即便他跟女孩彼此情愫暗生,也只能把这种情感压在心底,绝不敢有半分表露。
在此后的服役期间,他跟小华也见了几次,但两人并没有过分之举,最亲昵的行为,依然只是礼节性的拥抱。
算上开始那次,他跟小华相识两年,仅仅有两次拥抱。
这种含蓄的情感就这么持续着,转眼就到了退伍的时节,退伍那天,我跟老季在火车站广场,见到了小华。
那是我第一次见小华,也难怪老季总是私下里跟我们炫耀,必须得说,她个很漂亮的女孩,一米七左右的个头,长得端庄秀丽,见到我们的时候,也并不避讳自己,跟我们大方地打着招呼。
但我看得出,她的眼圈,是红的。
当然,我们都很识趣地走开了。
当老季也红着眼圈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谁都没好意思追问,几年之后在一次战友聚会上,我们都兴致盎然地聊起当兵往事,老季才跟我说了那天他跟小华的离别情景。
那天,小华硬塞给他二百块钱和一张照片,然后告诉他,如果有缘,日后定会相见。
而他,因为事先并没有告知小华离开部队的时间,也不知道小华会去送他,所以并没有给小华准备礼物。
几年之后说起这事的时候,他还大为遗憾。
( 4 )
再次见到小华,已是两年之后了。
九八年初,我跟老季回部队故地重游,他再次见到了小华。
在退伍后的那段时间,他们偶有电话联系,但对彼此的思念,因不在一地的现实变得理性而克制,他们当然知道,那曾经的美好和炙热,终究会因为不在一起而变得烟消云散,对彼此的好感,也只能深藏心底。
那次见面,老季告诉小华,他舅舅可能会把他安排在司法系统工作,小华说,你好好工作,等安顿好了,我去找你。
或许,在那个时候,她还有过去找老季的念头吧。
但老季回来后的一场车祸,把所有的安排都打乱了。
老季从泰安回来不久,遭遇了一场车祸,虽侥幸逃过一劫,但卧床了很长一段时间,整个人的状态也跟从前迥然不同。
等老季彻底从那场车祸中恢复过来,他以前的BP机号已经停机,而当他想联系小华时,那边告诉他小华已经离开了泰山大酒店,也没有新的联系方式。
就这样,他跟小华彻底失联了。
再次联系到小华,已经是十年之后了。
有一次,老季去泰安出差,正好住在泰山大酒店,站在昔日熟悉的地方,顿觉恍惚,好像大门两侧还站着那个身穿橄榄绿的少年和笑颜如花的少女,那一刻,他说,他忽然对小华异常想念。
他想知道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他想急切地联系到她。
于是,他辗转在酒店各个部门,打听小华的消息。
巧了,那天他真的找到了小华的一个老同事,也恰巧知道小华的联系方式。
他说,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电话里,小华温柔如昔,对他们当初的失联带着些许幽怨,她告诉老季,在他们失联的那段时间,她打遍了临沂司法系统所有单位的电话,希望能找到他,因为那是他留给她最后的线索。
他默然,她哪里知道,在病床上躺着的他,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望眼欲穿?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聊各自的工作,家庭,孩子。
他觉得好像时光已经回到从前,但电话里的陌生感也显而易见,就像这各自消失的十年。
他也知道,过去的时光已经过去,再也回不到从前。
那次之后,他们之间再未联系。
一晃,又是十年。
( 5 )
我问老季,这些年怎么不联系了呢。
老季快五十的人了,跟小孩似地腼腆地笑了笑,说都有家有口的,联系了干嘛呢。
我说也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就算联系上,又能怎样呢?
现在的他们,彼此安好,互不打扰,才是这段情感最好的归宿。
毕竟,不是所有的情感,都有结果,有的,只适合藏在心里,可以回味,但不能示人。
也许,再过个十年,他们又可以像从前一样,一个半大老头一个半大老太太,相对而坐,畅谈从前了呢。
回忆曾经的青春,曾经的情感。
追忆似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