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孕有一阵了，2019.2.2测到怀孕，虽然是期待之中的事但还是带来了一阵惊喜。正好临近春节，顺便告诉了公婆和父母，全家跟着欢欣鼓舞。这两年我过得一直不太顺利，怀孕确实给我带来了新的希望。因为是第二胎了，所有人都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小心谨慎，生活照旧。因为第一胎整个孕产过程都很顺利，想当然第二胎也会很轻松的，开始为二宝的到来做心理准备。
到了第7周去做B超，查到胚胎存活有心跳。当时B超医生问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你这个胎是好的，要不要？……也许是她面对过太多做完检查迫不及待要堕胎的，所以见人就随口问一句，但是对我来说这句简直是唐突和冒犯。要，我当然要我的孩子。接下来去户口所在地做二孩登记，除了等第12周的NT检查，暂时没有其它可做。
第9周2019.3.11晚帮大宝洗完澡穿衣服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有一股暖流迅速流下来，止都止不住。当下就预感到不好了，果然见到内裤上一小片褐色的血迹。怀大宝的时候从来没有试过出血，这肯定不是好事。还没有时间想太多，胡乱给大宝穿好衣服，马上冲进房间关上门跟老公说流血的事，说完就泣不成声。见我神色慌张，老公问了我最怕的那句，会不会流掉？我说，不知道，我们去医院吧。大宝见我哭了也跑过来，仰起小脸认看着我说，妈妈你还哭不哭？妈妈你这里有个眼泪。刚想伸手帮我擦，又缩回手自言自语，别去摸她。可能是幼儿园老师教的，不要去摸其他正在哭的小朋友。当时已经晚上10点多了，马上收拾东西，把大宝交给奶奶带。3岁多的大宝已经很懂事，一开始吵着不让妈妈去医院，要么就要跟着一起去。虽然已经心如死灰，还是耐心跟大宝解释，然后她就乖乖跟着奶奶去睡觉了。
去医院的途中老公一路沉默，我一路哭泣。虽然我明白十有八九孩子是没了，但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很快见到了急诊的年轻女医生，她检查完告诉我已经没有出血了，之前流的也不是鲜血。第二天再做B超才能确定胎的情况，只能先回家休息，目前诊断为先兆流产。我当时最大的疑问是，已经先兆了，医生难道不用做点什么让这个胎转危为安吗？可是我真的说不出话，也许我潜意识很怕跟医生深入讨论这个问题，我怕听到不想听的结论。后来回忆起以前看过的孕产类书上的观点，对于早期的自然胎停或流产，是不建议做保胎治疗的，这是优胜劣汰的法则。
第二天2019.3.12早早自然醒了，急急忙忙赶去医院。进B超室的时候，我拼命告诉自己放松放松，不要影响医生检查。很明显这次的医生比7周时检查的医生操作的时间更久，大概是为了100%确定吧。末了，一句话都没有，这沉默很可怕。我已经等了一夜了，不能再等了，忍不住问，它还在吗？医生说，还在。迟疑一下说，但是心跳已经没有了。我愣住了，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要停了，呼吸也要停了，周围的世界也停了。虽然本来也明白希望非常渺茫，可是也好过完全破灭。我多想一切都是做梦，梦醒了孩子还在。大宝一岁前做过一两次把她弄丢的梦，梦里哭得撕心裂肺。醒来后看到身边熟睡的宝宝，又喜极而泣。但这次的噩梦醒不过来了。
下一秒回过神，假装淡定应了一句，哦，低头不敢看医生的眼神。我感觉到她充满同情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轻轻说了一句，把这个（一次性垫巾）扔掉。我机器人一般做完这些动作，丢了魂一样冲出去，见到门外等待的老公，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说不出话，我只是无力地冲他摇摇头，他一脸错愕震惊地问我，啊？没了？我拉着他逃命一样往外冲，我要马上离开这个宣判我孩子死亡的地方。
医院里人来人往，我们站在一个角落，他沉默，我哭泣。没有人能理解我们的痛苦，我们孤单无助。等稍微冷静一点，硬着头皮拿着B超单去找妇科医生处理后续。医生是一位大妈级的，一见面就不耐烦地问，看什么？我说胎流掉了，怎么处理？大妈看看B超单，这哪流掉了？是死在里面了，没流出来啊。一副高高在上教训我用词不准的样子。我不想跟她争，只想快点走，也不抬头看她就敷衍了一句，随便。这是第一次听见别人明白告诉我胎“死”了，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了。医生看见我情绪不好，没再继续教训了。接着按部就班做检查，第二天一早再去预约手术。可能为了弥补之前态度差对我造成了伤害，医生还特意跟我强调，手术是无痛的。痛不痛这个问题我完全没有考虑过，该痛就痛吧，无所谓，能比得过心痛？
老公下午回去上班，我回到家把自己锁在房间，哭到天昏地暗。在医院里总是要忍着情绪，太压抑了。
首先逃不过的是自责，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回想11号当天，我非要自己带感冒在家休息的大宝去儿童公园玩，又是抱30斤的她上秋千又是追着跑。下午接到妈妈的电话一通吵架，吵完哭了很久，动了很大的气。接着是为什么胎停？为什么是我？我开始狂查资料，书到用时方恨少，以前读过那么多关于孕产的，现在居然什么都想不起。一边查一边给自己找安慰，原来自然流产率高达20%，每5个孕妇中都会有一个会经历，这是相当高的比例，大多数因为染色体异常。这么大概率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并不奇怪，我不可能一直是最幸运的那个。我不想再纠结到底是因为年纪大了，抱孩子了，跟家人动气了，熬夜了，还是喝奶茶了等等细枝末节导致了悲剧。我开始原谅自己，我无力背负害死了自己孩子的罪名，哪怕是无意的。如果不放过自己，最后的结局一定是崩溃。
最后回忆从发现怀孕到胎停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早孕反应，明白终究是因为胚胎自己的生命力不够强，就算我该注意的都严格注意了，也是无力回天。怀上大宝之后，各种强烈的早孕反应就马上出现直到4个多月才逐渐减弱。大宝整个孕期一直都很健康，它自然而然掌控了我的身体，引起各种孕期反应。可是这次的胎存在感一直很弱，我时常感觉自己不像孕妇，精力旺盛身体舒适。曾经还天真以为这个宝宝对妈妈好，能让妈妈好做自己。其实不是的，它一直想告诉我，妈妈，我的力量还不够强大，不足以将你的身体营造成一个对我有利而让你不适的环境，我要离开了。甚至没人能知道它具体哪一天离开了，留给我的只有那一片血迹。如果没有出血，不知道又要过多久才会发现。
浑浑噩噩度过一个心力交瘁的下午，奶奶接了大宝从幼儿园回来。看着大宝瓷娃娃一样的脸，把香香的她抱在怀里，跟她慢慢讲妈妈去医院的“故事”，终于得到了最大的安慰。我何其幸运，还能抱着一个独一无二的，健康的，自己的孩子。对我们来说，大宝是那50%的成功率，来之不易。一定要更加珍惜疼爱她，无论她是否漂亮聪明优秀，都要无条件爱她接纳她。
我只是朴素地相信，这世间没有一件事能随随便便成功，包括上帝造人。上帝赋予人生育的能力，可是也不能保证每次都有好的种子，坏的种子只能由上帝先带走。通过这次苦难，上帝想让我明白什么呢？大概就是化悲痛为力量，更用力地生活，期待下一个孩子的平安到来。胎宝宝它去了哪里呢？B超单上清楚看到它的照片，已经是个成形的小人，头向下，四肢都有，为什么还是走了呢？只能是去了天堂，我不能接受其它答案了。（个人信仰，不接受过多讨论。）晚上跟老公商量，还是要正经给这个孩子一个小名，并且正式跟它告别。
到了2019.3.13，一大早去找医生预约手术，被安排在当天下午最后一个。给医生看检查结果，显示白带有菌，医生没有评价，依然让我填单约手术。老公帮忙问了一句，她白带不是有菌吗？医生说，白带是不好的的，但是胎已经死在里面了，不能再等了，手术完吃抗生素。为什么不能再等？要等什么？除了人流还有其它选择？排队人太多，这些问题我没问出口。后来自己查资料，了解到停掉的胎长时间不清出来，对母体是有害的。等自然流产时间不可控，也有流不干净的风险。
下午到手术室门口等候，按顺序进去准备间打上吊针，等铃响再自己拿吊瓶进去手术室。明显感觉到流水线作业，好在公立医院的环境没有非常恶劣，也不会让患者看见任何血腥场面。挂好吊瓶，脱下一边裤子上床。按医生指示把腿放好，放松，消毒。说不紧张是假的，我一直没有真正躺下，抬起头四处观望，毕竟有生以来第一次进手术室。终于遇到一个人性未泯的医生，仔细问完生育史，加了一句，是不是本来想要的？我一边回答是，一边想着终于遇到知音了，心里默念请善待我这个将要被流出来的宝宝。接着鼻子被塞入氧气管，一阵头晕袭来，只能彻底躺下。最后的记忆是手指被放了一个夹子，用来看心电图，就不省人事了。不知道手术是如何做的，做了多久。感觉睡了一个很沉很久的觉，甚至还做梦，梦没做完就被唤醒了。用了好几秒时间才醒透了，不知身在何处，又用了几秒回忆起自己刚做完手术。未睁开眼就感觉到肚子痛，是可以忍受的程度，于是告诉医生。迷糊中有人回应我，有点宫缩会疼的。麻药未过依然头晕晕的，身体也没力气，感觉到躺在床上被人推着走。原来无痛人流是真的无痛，打完吊针扶着老公可以自己慢慢走，没事人一样。
想了解手术的过程后来只能查书，在《只有医生知道》中，协和医院的张羽医生描述了整个人流过程的痛：与这痛的「用途」——人流在最开始的时候，通过负压吸引胚胎和胎盘，往往不是很痛，接下来是全面搔刮宫腔，这种搔刮在接近尾声，也就是靠近子宫肌层时，会引发一种从腰骶一直蹿向心脑的剧痛，人流床上一直隐忍地咬着嘴唇的女人，这时候大多忍不住要叫嚷起来。胚胎等妊娠物被清除后，子宫迅速收缩，医生会发现，原本顺利进出子宫的吸管此刻被收缩的子宫牢牢嘬住。同时，刮匙搔刮子宫肌层，再经过金属器械传递到医生手中的独特感觉，称为「肌声」，类似指甲直接挠在粗糙墙面上的声音和触感。宫缩、「叫声」和「肌声」是促使医生及时收手的三大因素。但近年来的「无痛人流」，没有了人流床上的「叫声」，宫缩和「肌声」在全身麻醉状态下也不那么明显了……
回到家里痛感减轻，到晚上9点多可能麻药真正过去了，忽然间疼痛袭来，我忍不住弯下腰按着肚子。疼痛伴随了一晚，但勉强可以睡着，不算太严重。本来想自己带大宝睡觉，发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交给奶奶。第二天继续疼但明显有减轻，第二晚接着有所减轻。第三天间歇有疼痛，出血到第二天已经少到基本停止。手术是否成功，等下次月经干净后去复查才能知道。无痛人流真的是一个小手术，那么多年轻的姑娘跟我一样排着队去做。我无意评价别人，我拼命想留下的是别人拼命想抛弃的，这种感受很复杂，心疼那些宝宝选错了妈妈。和我一起做完手术的一个年轻女孩，出来后一直躺在床上默默流泪，我问她是不是肚子很疼？她摇摇头，继续流眼泪，身边陪着她的男人一脸忧郁。
老公在来之前说想把胚胎组织要过来拿去检查，我劝他省省。检查是做不完的，还有可能查完都原因不明。毕竟是第一次遇到胎停，别把自己弄得太累了。下次备孕做好孕前检查更实际，尽量避免会导致胎停的外界因素。
这几天以来，震惊，愤怒，委屈，悲痛，自责，担心，焦虑……各种负面情绪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被淹死。以前的我，听说有人因为早期流产伤心不已是无法理解的，还未出世有什么好难过的？再说了该走的也保不住，强行留下是会有重大缺陷的。直到自己经历了，刹那间就体会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酸。无论它是在肚子里两个月，还是出生两个月，还是10岁两个月，都是我的孩子我身上的肉啊。
在某篇文章中看到，在美国的一项流产患者调查中显示，47%的受访者感到罪恶、41%认为他们做错事、41%感到孤单、36%感觉自己丧失了一个小孩、28%感到丢脸。美国每年将近100万例流产中有约60%是染色体异常，虽然有95%的受访者表示知道遗传问题会引起流产，受访者也将流产归因于压力(76%)、搬重物(64%)、曾经感染性病(41%)、曾使用子宫内避孕装置(28%)或口服避孕药(22%)、争吵(21%)。研究者写道，鼓励朋友与公众人物分享他们的流产经验，用他们的地位协助对抗耻辱、保密和隔离的感觉。也呼吁健康照护提供者提供“情绪与教育支持”给发生流产的患者。
原来陷入自责的不是我一个人！种种感觉都是跨国界存在的。在知乎上随便搜，满眼都是流产了感觉自己做错事的贴子。除了亲密的家人朋友，我们还能向谁诉说这些痛苦。写这些文字一方面纪念我们未出世的孩子----小鱼儿，一方面想与同样经历的爸爸妈妈们共勉，一同走出阴影。这个星期经历了太多，直到昨天才能平静敲下这些字，期间也数次忍不住落泪。到今天我终于不再动辄流泪，但身体上的疼痛还在。真正的告别一定是带着痛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完全不痛了。也许有些伤痛这辈子都会带着，就像身上留下的伤疤，只是看不见。时间是一把杀猪刀，也是疗伤的利器。除了静待时间的流逝，第一步要先停止折磨自己，很多情况下并不是我们的错，无论身边不明真相的家人会说出多么残忍的话。是的，我的家婆，我的妈妈，一知道消息就给我伤口上撒盐，说我抱了大宝导致。可能父母们觉得任何时候都必须及时指出你的“错”是无比紧急重要的事，至于你的感受，我没空顾及，也不认为需要考虑这个。
老公说，小鱼儿也不想看到你一直伤心难过。孩子，妈妈会慢慢好起来的，以后我们会在天堂团聚的。妈妈会永远带着遗憾，没有机会在这个人世间跟你见面陪你长大。但妈妈相信，你在另一个世界会过得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