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修道院纪事》：蒙尘的真理与意志的胜利

文/王栩

(作品：《修道院纪事》，[葡]若泽·萨拉马戈著，范维信译，南海出版公司 2019年6月)

当人类的飞翔之梦被教会视为罪孽，意志在知识、勇敢、天资三者合一的架构下会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它将超脱令人窒息的时代，翱翔于辽阔的天宇。

虽说象征勇敢的巴尔塔萨尔最终死于火刑柱，其意志仍然坚定的收归布里蒙达，他的勇敢属于大地，属于爱他的这个女人。

若泽·萨拉马戈在《修道院纪事》里揭示出教会的谎言：天上显灵的唯有上帝，别无其它。凡人若是动一下飞行的念头，哪怕是梦，也是渎圣。

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的飞翔之梦由来已久，这使他成为神职人员中的异己，尽管他学识渊博，品行端正，足以跻身圣徒之列。国王唐·若奥五世允许洛伦索神父实验他的梦想，顶着来自教会的压力。不过，更主要的原因则是国王有了子嗣，对教会许下的承诺——修建马芙拉修道院——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王国的规划。小说用大量篇幅描述马芙拉修道院的建造过程，笔力沉稳，叙述冷静，文字间，作者将生活经验与历史想象相结合，描摹出上帝的仆人和人类君主穷奢极欲、役使平民为己服劳役的恶行。这一恶行在巴尔塔萨尔的见证下铺展开一幅浩大的工程画卷。开采巨石的过程浸染了平民的鲜血，在血迹中巨石得到众多无辜者生命的祭奠。与此不同，洛伦索神父的飞翔之梦也以生命祭奠的方式得以实现，可神父收集的是死去的人的意志，国王与教会收去的则是鲜活的生命。

为了实现飞翔，洛伦索神父接纳巴尔塔萨尔为自己的助手，后者在战场上失去了左手，却有着强健的体魄，另外，他还带着一个爱他的女人，布里蒙达，有着奇异的透视力，能看透人的灵魂。

洛伦索神父建造的飞行器需要人类的意志作为动力。收集意志的任务交给了布里蒙达，因为她的天资，无人能望其项背。魔幻式的叙述让故事变得好看了起来，也更加耐人寻味。马芙拉修道院的建造工地上每天都在死人，一切皆拜国王与教会的欲望所赐。里斯本的瘟疫也死了不少人，其中有些人的意志在本人死后于洛伦索神父的飞行器上实现了对悲苦的挣脱。

在洛伦索神父的讲解下，布里蒙达对意志有了一个明晰的概念，它貌似灵魂，却又拔高于灵魂，它是对人类精神力量的总括。基于这一认识，教会才会对洛伦索神父加以警惕。

布里蒙达是在亲睹母亲被当成异教徒游街示众时爱上了巴尔塔萨尔。爱情平淡而虔诚，带着里斯本广场上被烧死的异教徒焦臭的味道。那是两名女子，因为“顽固坚持她们认为是真理的错误，只不过她们的真理在时间和地点上不对而已。”烧人的火柱腾空而起，国王倡导的懿行随着宗教游行的开始再次晓谕众人，不要亵渎神明，不准散布狂言，凡人不可能获得天启，圣灵显灵只有受到眷顾的人才能得见，除此之外，皆为异教邪说。

巴尔塔萨尔和布里蒙达不是受到眷顾之人，“真理”不会庇佑这对难以称得上正常的男女。一个身带残疾，一个身负异能，这样的结合在洛伦索神父看来，无形中具有了真正的神性。与宗教教义对信众认识层面的统一性不同的是，洛伦索神父相信，上帝也是个断臂者。因为上帝选中的人都站在他的右边，拉着他的右手，“上帝左边没有人，空着，什么都没有。”洛伦索神父断言，“上帝没有左手。”在洛伦索神父对上帝饱含人性色彩的认识下，自然的力量注满巴尔塔萨尔的每一根毛孔，他答应协助洛伦索神父建造飞行器，直到有一天能够飞起来。布里蒙达参与了这件任务。与巴尔塔萨尔在一起的时候，“布里蒙达拉着他的右手”，这对异常的男女以这种方式回应了洛伦索神父对宗教教义自由的见解。

洛伦索神父的飞行器终于飞上了天空，在两千个人类意志的助力下，飞行器飞到马芙拉修道院的建造工地，无数人目睹了圣灵显灵这一壮观场面。意志由悲苦中上升，照耀着仍在悲苦中挣扎的人类。目睹了盛况的人们相信，自己看见了上帝，这些受到眷顾的人获得了天启。这是人类意志所馈赠的天启，它撕下了教会的伪善，揭穿了教会的谎言，由三个凡人操纵的飞行器挑战了不容亵渎的宗教教义。在遭到宗教裁判所搜捕之际，这个由疯子、残疾人、多余人组成的奇特组合成为上帝的宠儿，因为他们靠的是才华，而非对教义的诵读。

人类实现了飞翔之梦，在意志的见证下，教会对信众的欺骗不堪一击。可飞行仍然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在巴尔塔萨尔被烧焦的尸体前，布里蒙达收去了巴尔塔萨尔的意志。这让故事并没有结束，它延续在死与生的永恒命题里，“死去的是原来的我们，生出的是现在的我们，所以说我们不会一下子永远死去。”

(全文完)

---

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