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之光明书你之黑暗

选图时才发现,不知道光怎么知道黑暗呢,所以他们竟是连黑暗也不知道么

《推拿》,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主人公是一群从事推拿行业的盲人,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构成了小说的主题。看完第一章就迫不及待去搜索了下毕宇飞,笃定作者是盲人无疑,然而这个60后的大叔眼睛明亮,与你我无异。眼睛健全的人竟然把盲人的世界叙述的如此细腻,字里行间流露的自然和老练,简直令人叫绝。

这篇小说既写个人,刻画了十几个人物形象,并着重描绘其中主人公的成长经历;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不见彼此的他们,友情、恋情、亲情,人际间的复杂与乐趣不减半分;更写群体,这样一个与“主流社会”始终保持距离的团体,他们沉默、认命,却又顽强地要活出个人样。

王大夫,憨厚、沉闷、可靠,一心想开家自己的店,他小心翼翼地活着,期望着依靠自己的双手给心爱的姑娘一个美好的未来。他从来都是谦逊有礼,人情世故,世事冷暖,他心中明镜一样了解,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同龄中品学兼优,冷静沉稳的人,在弟弟因赌欠债,招致讨债人上门时,他本已做好了要把自己血汗钱用来还债的打算,最终却选择了用刀在胸前划了几个口子,血流一地将讨债人逼走。那不是他用力气挣来的钱,而是用命,用血,在他的理念里,拿走他的那些钱就是要他的命。他终于扬眉吐气一回,终于硬气一回,却觉得自己的行径像流氓一样不文明,担心父母责怪他像泼皮一般玩狠耍横。自始至终他都是自卑的,所以他只习惯那个本分老实的自己,不用站在人前出头,默默活着,爱着,自食其力就好。黑暗夺走了他生命中的光,也夺走了他的骄傲。

除了王大夫这样的先天盲人,还有小马这样后天失去光明的人,相较前者,小马他们经历了更多,他们要适应如何从一个健全人转变为盲人。九岁的小马因一场事故失去了双眼,他知道有光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早就习惯了用眼睛去看、去辨、去感知万物,突然间一切都陷入了无边的死寂的黑暗,小马接受不了。小马选择自杀,未遂,而后便选择了沉默,既然自己看不见这世界,就干脆让这世界也看不见自己罢。终于他和这世界像有一道门隔着,他把通向他内心的门用铁锁锁得死死的。

作者还着墨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正常人面前,他们同病相怜,很有归属感,天然地分为“我们”和“他们”,在“我们”内部,彼此可以玩笑打闹,就像每天下班他们聚在一起时那样,口无遮拦,互相调笑;可以彼此争斗、较劲,就像老板同员工的斗智斗勇,沙复明和张宗琪之间的微妙;可以互诉衷肠,就像小孔和王大夫,金曦和泰来之间擦出爱情的火花,都红和季婷婷之间的友情。同“他们”在一起呢,互帮互助自然是好的,但即便感情好,有些体己话也不会同“他们”说,同“他们”称为朋友,礼尚往来的交易多过掏心掏肺的感情。

在阅读过程中,忍不住去赞叹作者有如魔力的笔触,让人疑惑怎么对盲人的生活状态、心理活动那么了解,描写又恰如其分,无比贴切,把他们的敏感、无助、倔强、坚强,他们的梦想、绝望,他们的甜蜜、悲伤全都清楚地摆在那儿,由不得你不动容。细细想来,这本书比《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给人的震撼更大,海伦·凯勒的故事终究以阳光般的和煦而收场,温暖静谧,而《推拿》中的盲人们始终在挣扎,看不见未来,不知道要走向哪里,不断地战战兢兢地向命运试探,试探自己究竟在何种程度上可以去争取、奋斗。

原以为,盲人内心如足够强大,主动克服困难,也是可以过好这一生的,像海伦一样;他们各种不方便,其实是渴望社会救助和支持的;因为残疾,他们对少是有些古怪的……事实上呢,他们已经足够坚强,不然连活着都成问题,他们再怎么坚强,也无法主动克服苦难,只能无言承受、认命,这一生,因为没有光,他们总是在别别扭扭中度过;我们说他们弱势,我们觉得他们能够“自食其力”已经很了不起,但他们却反感来自“正常人”的怜悯和施舍,他们有身而为人的尊严,他们不稀罕所谓的“社会关爱”,他们更恶心“感恩”;他们的确古怪,但这古怪同每个人身上的古怪是一样的,是成长的烙印罢了。

作者的笔,那样克制、冷静,像素描一样把这个故事勾勒出来,没有任何评判和感言。生活在光明中的作者书写了永远处于黑暗的盲人,他什么也没有呼吁,没有强调,但他赢了,任何一个读者也不会吝啬于评价这篇小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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