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挖煤的公司里抡捶

以下内容有诸多荒诞之处,这并不是我故意而为之,是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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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以前我还是在北方一个造纸厂里,每天坐在屋里目不转睛的对着电脑统计表格;那个时候天一直是灰蒙蒙的,办公室后面是巨大的烟囱耸入天际,就像一张大嘴不停的哇哇哇吐着浓烟。空气里一直弥漫这一种腐烂的气味,据说是隔壁工厂烹制木浆用的化学品黑液释放出来的味道,所以我一直希望能下一场雨,不幸的是,这里地处北方,降水少的连便秘都成一种流行病,偶尔碰上起大风的天气,所有人都会跑出来仰天长叹终于要下雨了吧,结果一张嘴就是满嘴巴沙子,想要猛吸一口气确认是不是有水份都会噎的直打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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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我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整理一柜子的印有VAMET的备件手册,记录好型号数量代码等参数录入电脑,然后从电脑另外一个系统里核实哪些东西没有了库存,再将没有库存需要购买的提报给相关部门购买,每天跟踪购买情况,确保那些自己不能维修的东西必须有备用,仓库库存又不能大,这样就会大量占用资金,我就每天和这些代码表格打交道,目不转睛眼神看电脑的样子堪比看色情片还要专注。

头胀眼花的每到晚上的时候感觉脑袋就像熟透的西瓜随时都有可能炸开蹦出鲜红的瓤,眼睛就像刚出生的枣子酸涩的恨不得掏出来踩碎,我觉得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瞎掉,可能先瞎左眼,那我还可以用右眼看数据,当然也可能先瞎右眼,那我就用左眼,当然也有可能两只眼睛同时瞎掉,这样就没眼可以用啦。那个时候公司会直接把我扫地出门。反正扫我出门就跟扫走地上一个烟头一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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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觉得我也有可能随时会猝死,我每天生活在惊恐之中,生怕因为这台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运转的机器的某个轱辘转不动了而又没有备用的必须整机停下来这样大家就都死翘翘。

死翘翘的不光指我,还包括车间主任生产主管设备经理工厂厂长等一大批人和机器,我知道不论我是在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或者不论我是正在干什么只要工厂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又坏啦,没有备用的啦。我就要立刻变得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精神抖擞毫不犹豫义不容辞奋不顾身的想办法第一时间赶过去。精神高度紧张随时候命等着问题发生不发生心里就不安稳但又害怕问题发生,我觉得自己更像绷紧的橡皮筋,一头拉着领导一头拉着设备,万一哪天橡皮筋断了我们和设备就都完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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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恨死了VAMET.搞造纸的机器搞出来这么个庞然大物,光备件就几万项,想要理得清楚哪种东西需要有备用的并且有合理的备用数量简直就是让一个人数清自己有多少根头发还要离谱的事情。如果纸机像自行车多好,坏了只需补补胎或者调调刹车就好。

我想倘若二选一,我倒宁可猝死,这样不仅不会经历那段暗无天日让人苦不堪言的时间,而且还会在公司里树立一个员工日夜操劳突发猝死而因此会改善职工工作环境的案例。

其实大家一直在期待谁会为这样激励人心损己利人的事迹首先主动做出表率。当然我又不能离开这样一份工作,我想倘若我不在这个办公室看电脑统计这些数据,我就只能在外面摆摆摊卖卖水果或是玩具,所得的收入勉强能搭一个摆摊的棚子遮风避雨并以此为家孤老终生,每想到此我就不寒而栗。

和我在一个办公室的还有一个叫大勇的兄弟,大勇负责这台机器的维修工作,所以就是我负责给他提供备件,他就负责把这些备件消化掉。我们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这台机器时刻不停的正常运转,让机器的尾巴时刻不停的卷出合格的纸卷,大勇的工作性质和我差不多,无时不刻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负担,所以他每天也是神经错乱疯疯癫癫,大家早上一见面打招呼都成了这样:哎,早,还活着啊。

哎,早,你也没猝死啊。

有一年秋季大修三天三夜大勇不睡觉,大修结束大勇一回到家就倒地不起不省人事,任凭爹妈如何呼唤摇摆或是抽嘴巴子都没有反应,后来爹妈就打电话到公司来问这孩子怎么回事,公司里各种莫名其妙不知所以,最后一个同事支招说:你对着他大吼一声停车啦试试。大勇爹妈半信半疑就吼了一句,大勇立马像根弹簧似的从床上弹起来,拖拉着鞋就往外跑,之后大勇爹妈就哭啦,哭着问: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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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觉得我除了知道统计数据大勇除了知道抡锤修机器别的一无所知,我们平时连城区都不敢出,城区之外的地方就是荒遗之地,我和大勇凑一起就偷偷商量着要不要换工作或是调到其他地方去,很多人不堪重负,已经频繁听到这行业里要么有人跳槽和要么有人跳楼的消息,但是想了想我们除了统计表格和修机器别的也百无一用,大勇说你可以去别的公司统计表格,反正都是统计表格,到哪都一样。我想了想我统计的代码和内容除了这个vamet有估计地球上没有第二家了吧,反正谁统计都一样,为什么别人家一定会要我而且目前看人家压根就不缺这样的统计。

我又问大勇凭你一手高超的抡锤子技巧为什么不跳槽,反正到哪都一样抡锤。大勇感慨一句:哎,人家唯美德不需要抡锤的,需要的是高级的技术工种,工程师。

那年天的颜色更暗了,我们隔窗看着外面灰黄的天空,心想小时候的蓝天白云无忧无虑一去不复返,每天统计不完的数据和抡不完的锤,这就是生活吗?

或许这就是生活吧。

但是生活本不应该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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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大勇患上抑郁症,其实大家都有这种通病,不管是走在路上,坐在办公室里还是在家里端着饭碗,总感觉貌似手机在响,不由自主的就掏出来看看是不是有人正打电话过来或是有未接到的电话。大勇的抑郁症已经达到了另外一种境界,平常一副萎靡不振昏昏欲死的样子但是一看到老板来电话立马就哆嗦然后又精神提起来如同日伪军见了皇军一般亢奋,我就警告大勇说有病早治啊,不然小心猝死。

大勇说:哪有空啊,这机器离了我转不了。

后来有一天大勇找到我说有个好消息告诉我,我没有任何兴致,这年头除了让这个机器彻底停下来不转,其他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让人兴奋。

大勇说:挖煤的招人。

挖煤的招人管我什么事,我又不会挖煤。

不是挖煤的是Vamet,中文名字唯美德。

啊,你知道的我最讨厌这个公司。

不是啊,人家就缺一个你这样专业的,现在有空缺,机会难得。

不去。

去了不用天天打电脑。

不去

去了不用蹲仓库

不去

地方在南方,没有沙尘暴和雾霾。

不去

不用你在天天等着手机响了。

不去

工资翻倍。

我毫不犹豫地说:好,我去试试。

要知道,我是个诚实的人,我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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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以下省略一千字。

三个月后我打电话过去给大勇,问他:你还活着吗。

活着,跟死了没啥区别,天天吃药。

吃什么药啊?

治抑郁症的药。

啊,我走之后那个机器还转着吗?

转着,正常转着。

啊,看来有没有我一个样啊,缺了我照转。

是啊,缺了谁都照转。

然后我听见电话那头机器轰鸣和大勇着急火燎对着旁人破口大骂声,估计又在停机检修。

我就说:大勇你先忙吧稍后有空再打给你,然后就挂了电话。

其实我想告诉大勇,跳槽之后,这里的夜真他妈的静,天真他妈的蓝。

跳槽之后这里再也没有沙尘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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