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开

                  (三)飞来横祸

        我想老天爷一定是打盹了,或者是纯粹瞎了眼,所以它无视我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还是死死地揪着不放。那是29年前的一个秋天,我永生难忘的日子,因为那天是邻居太爷爷的生日,太爷爷有五个女儿,每年的生日都过的热闹非凡,邻里相亲都来贺寿。院子里满是人,女人们系着围裙忙里忙外,男人们光着膀子围坐在院子里猜拳喝酒,小孩子们则上蹿下跳,玩的不亦乐乎。我的父亲草草吃了一点饭,喝了几杯酒之后又要出门了,我们把他送到路口,妹妹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再见,要下雨了。”记得父亲一脸慈爱地又一次回过头来,从母亲怀里接过妹妹,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然后摸摸我的头,转身走了,我们目送他健壮有力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转弯处。

        第二天,和往常一样,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和小伙伴照例挤上同学家的小土楼,看了一会动画片,他家里有十里八村唯一的一台彩色电视机,尽管屏幕上似乎永远闪烁着无数的小雪花,但我们一个个看的兴趣盎然。直到感觉肚子已经“咕咕咕”地打招呼了,才斜挎起妈妈用花花绿绿的碎布头给我缝制的书包,向家的方向走去。到了家门口,我发现不太对劲,院子里人头攒动,大家都一脸凝重,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指手画脚地商量着什么,我一头雾水继续往屋里走,突然被一个平日里要好的奶奶一把搂在怀里,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失声痛哭道:“我可怜的娃呀,你没爸了呀!”霎那间,院子里哭声一片,女人们扯开嗓子放声大哭,男人们一个个在抹眼泪,几个胡子拉碴的老人,正在一吸一顿的哽咽,进到屋里,我发现我的母亲手上打着吊瓶,头发散乱,昏昏沉沉的睡着,几个邻居坐在炕沿上抹眼泪。

      我没爸了?多么可笑,那个风华正茂,笑容可掬,昨天刚说过再见的爸爸怎么会没了?上有年过古稀的老父亲盼儿回家,下有两个懵懂无知的女儿,还有一个需要照顾的体弱多病的妻子,他的小女儿,身处大山深处嗷嗷待哺的小女儿还等着接她回家,他怎么可能……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我甚至都没有太多的眼泪,我想父亲一定是有事耽搁了,他过几天就会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手里拿着我们喜爱的玩具,变戏法一般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直到几天后一个残阳如血的午后,我确信我们的父亲是回不来了。一辆载着他棺木的卡车绕了很远的路才把他拉回来。听说进村的时候,一些年长的人拿着棍棒在村口阻拦。这个他生活了36年的小村庄,无情拒绝了他人生的最后一个愿望——回到他的祖辈们身边。在离家很远的一片荒草滩上,乡邻们为他准备了一个小小的粗糙的坟墓。我手里抱着父亲的牌位,这个黄纸上画着黑色字符,盖着红色印章,周围裹着黑色纱巾的东西,就像一个面目狰狞的鬼怪,让我感到无比的恐惧,大人们却说它就是我们的父亲。在大人的簇拥下,我和三岁的妹妹穿着与我们娇小身材极不相称的孝衣,踉踉跄跄走了很远的路来送我的父亲最后一程。我们用小小的手将第一抔黄土撒在父亲的棺木上,我分明看到,棺盖被掀在一边,当我听到身后的大人们将雨后湿重的黄土一锨一锨的泼洒在父亲身上发出的刺耳声响,我的爸爸,他得多疼多难受啊!我止不住放声大哭……

      父亲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草草结束了他短暂的36岁的生命历程。36岁的年纪,就像晌午光芒四射的太阳,正是尽情投射光和热的的时候,可一夜之间,风云突变,我们的生活陷入了无边的暗夜。我可怜的父亲,因为年轻,他像一只落单的孤雁,被永远地抛在了荒郊野外。没有悲怆凄凉响彻云霄的唢呐声宣告他的离去, 没有一场排场盛大的法事超度他年轻而孤独的灵魂,没有孝子贤孙披麻戴孝涕泪俱下送他最后一程,只有两个柔弱如寒风中蒿草的小小背影跪在他小小的坟茔前放声恸哭,她们甚至都不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而曾经那个有胆有识,敢想敢干,乡邻们眼里口中发家致富的带头人,一夜之间成了所有人的忌讳,唯恐避之不及。他们害怕他年轻的灵魂因不安分不甘心而四处游荡,在暗夜里扰了他们的清梦。而他的妻儿们却在无数个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的漫漫长夜里抱头痛哭,泪水里浸满对他浓的化不开的思念,凄厉的哭声仿佛能撕裂无边的黑暗,父亲啊,告诉我,没了你,我们该如何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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