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明只有最后两个小时的生命了,一辆失控的大货车夺去了他的一条大腿和余下的岁月,由于大出血以及各项器官的衰竭,他还剩下最后两个小时的时间。
躺在医院的单人病床上,他感觉这床前所未有的宽阔,时间从来没有这么缓慢过,巨大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在身体里肆掠,孤独感如同水草将他缠绕,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肺里灼热的气息让他的喉咙发干,但是没有人给他递水,因为,他的父母已经去世,妻子女儿在两年前也已经离开了他,也许是为了给女儿更好的未来,也许是为了摆脱家里的窘迫,总之,都走了,只留给他一间出租屋和一辆骑了几年的摩托车。
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轻微发黄的天花板,任由这几十年的回忆卷上心头,至少这能舒缓痛苦。
他只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极其普通但又不同,在人间飘荡了几十年,这一刻才真正的停下来,他的人生不精彩,但是对他,这便是一生了,无法更改的岁月。
他的年轻岁月就像是煮熟的冬瓜,经不起咀嚼,平淡的就像大江里的一瓢水,不出彩,但也过得去,上学的时候期待放假,上课的时候希望自己看小说不会被老师发现,作弊的时候保证以后要认真学习,再也不作弊,但是这也会成为下一次作弊的理由,安慰自己那颗脆弱又虚荣的内心,有喜欢的女孩,但是对方对他不太感冒,毕竟,他的成绩不算优秀,不会打球,不会唱歌,他会的,只是傻傻的讨好对方,他也尝试过努力学习,但是当他背了十几个单词后,他觉得应该要找一个爱他的,而不是他爱的,但是心里还是不甘心啊,所以他还是在追,只为了缥缈无望的希望,也不管要找爱他的这个标准,他去学唱歌,学篮球,但是正如前面他所做过的,一切只进行到一半,去打球只为了吸引女孩的眼光,尽管那眼光不会落到他拙劣的球技身影上,唱歌总是跑调,他也不好给女孩展示歌喉,一切按部就班,冰冷的沿着一条轨迹前进,他似乎会失败,但是,由于女孩没有发挥好,他又走了狗屎运,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成为情侣也在情理之中,他还是那个他,对女孩傻乎乎的好,女孩对此觉得理所当然,毕竟,是他追的她,若不是因为只能上这所三流大学,也许女孩依旧是哪个高高在上的女孩,对于他炽热毫不掩饰欲望的眼神定然是不会搭理的,但是,高考考砸了,人生似乎在错误的道路越走越远,一切都不存在希望了,所以,她心灰意冷了,决定顺命了。
大学是极度安逸的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认为的,课程想上就上,就算是院长的课也可以在课堂玩手机,下课后,回到寝室就该和兄弟们一起战斗,在游戏中品味生死豪情,游戏玩腻了,就找女孩,然后体验一把恋爱的滋味,他认为这便是大学生活,自由,轻松,虽然每个月找父母拿生活费时心头总要略过一丝愧疚,但是当愧疚多了,便也觉得理所当然了,这个时候他是头脑已经没有动了,只是一味的接收周遭的信息,每天三点一线,食堂,教室,寝室,周末的时候还得去外面宾馆住上一晚,体验一把青春的激情,时间过得很快,人心也变的很快,当他得知女孩出轨了,和别的男人好上了,他是难以置信的,那个女王一般的女孩怎么会喜欢上别人,别人能给她无微不至的关照吗?会给她冒着雨买夜宵吗?亦或者在她亲戚来的时候为她去买卫生巾吗?都不会啊!!!也许只是因为对方是学生会主席,只因为对方长得一张帅气的脸,亦或是那个男生能随随便便给女孩买一部最新出来的苹果手机吧。这些理由已经够了,但是他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看着曾经的女友脸上荡漾的笑容,他神情呆滞了一会儿,原来她笑起来如此美,原来她从来没有对他真正的笑过,真够失败的,更失败的是他居然不敢去挽留,也不敢去揍这个学生会主席,毕竟,别人会把他揍的更惨,毕竟,别人总有机会收拾他,而他只能受着,女孩对于这次出轨内心毫无感触,甚至觉得庆幸,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大树,而前男友?以前对他的就当施舍吧,也不求回报了,毕竟,他也拿不出吧。
被绿了自然不好受,但是他想着不能落了面子,一定要强打起精神,一定要让女孩觉得他离了她也可以活的很开心,甚至,他觉得他现在终于可以去寻找爱他的人了。
日子总是在缓慢而又不可逆转的过着,他终究是放不下她,但是他很痛苦的发现,他并不能挽回她,现在他们成了两路人,一个女神,一个屌丝,万物回归到本来的位置,这便是规律吗?于是,他的QQ空间里全是愤世嫉俗的段子,全是痛斥拜金女的话语,兄弟们都劝他,该放下的都要放下,虽然他回答说早已看透,但是QQ空间里的说说从没有减少过,整个人也成了火药桶,只要别人提起八卦,他定要听上一听,发表全世界的女人都是婊子的言论,一旦别人提起绿帽子,他就认为那是在说他,便要和别人理论一番,要别人道歉,或者等到别人发怒,这才悻悻的走开,逐渐的,所有人都不想理他了他只能靠着酒精和游戏才能安慰自己,当然,恋爱还是要谈的,他的网名是“至尊宝的吻”只为了能够像那个情圣一样受人喜爱,在不认识的人面前,他是彬彬有礼,甚至还能随口说几句在网上看到的经典段子,他也觉得大学还是不亏吧。
大学毕业了,要找工作,但是看着毕业证书上的学校名字,以及脑子里的零星知识,他明白不好找工作,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口才还是不错的,还是应该去面试一家大公司,一定还是有人看的起的,毕竟还是个大学生,于是他去了,但是,很快又狼狈的出来,因为站在冷着一张脸的HR(面试官)们,他就结巴的说不出来话,对于对方用英语提出的问题也只能一知半解,所以只能红着脸出来了。他心里是后悔的,后悔当时为什么不努力学习,后悔为什么一定要在上课的时候玩手机,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去扩充自己的技能,但,都晚了,他接连去了几家公司,但是都无一例外的被请出来,因为文凭不高毕业的学校不好,因为自己的才疏学浅,所以,去公司上班成了奢望。
漫无目的的走总是会令人焦躁,尤其是在身上的钱不超过三位数的时候,就这样在城市徘徊了半个月后,他身上的钱用光了,不能住酒店,不能吃火锅,只能一日三餐用馒头矿泉水代替,他想到了家里的香肠,想到了,那个头发花白的父亲和唠叨的母亲,于是他打电话给老爸,那个一直没变动号码,只是响了两声,就传来父亲略带疲倦的声音,他絮絮叨叨的给父亲讲了很多,上一次这么长时间的谈话还是在初中,因为老师把父亲喊道学校的原因,最后,他只记住了父亲说的一句话,回家,只要还能动,就还能给他一口吃的,于是他回家了,用最后的钱买了点超市里最便宜的营养品,买了一张车票,就奔向了家,那个平凡的二层小楼,本来应该是父母养老的安乐窝,但现在,他要像一只寄生虫一样去吸食父母的血汗钱了。
家里的时光也不是美好的,虽然父母没有明着说要儿子去找工作,但是,总是旁敲侧击着,让他感到烦闷,于是,他爱上了骑行,骑着车子到更远的地方,远离母亲的唠叨,叼着一根烟,让思想随着烟雾而弥散,家总归是要回的,回到家,看着父亲疲劳无神的眼睛,他有些不忍,于是像父亲提出要和父亲一起去上班,让父亲教他电工,父亲点点头答应了,母亲含着泪水让他多吃点,日子似乎有了转机。
随着一个多月的磨砺,他适应了工厂的生活,每天有规律的生活,让他本来肥胖的肚子开始收拢,手臂上也多了腱子肉,他看到了自己的改变,但是那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补偿了他,给他带来一个名叫刘莉莉的女孩,虽然没有玲珑的身躯,但是有一双灵动的眼睛,最关键的,这姑娘对他心有好感,在荷尔蒙的作用下,两个人很快的走在了一起,当她在他身下呻吟时,他觉得,这一生就这么过吧,不要追求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了,生活的本质是生存而不是梦想,他们很快的结了婚,并在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女儿,给她取名王静涵,希望她能成为一个温柔如水的姑娘,在面对生活的强硬时,静下心来,平和对待。
一场高中同学会让他和前女友有了见面的机会,但是他却无颜见人,毕竟现在的他只是别人眼里的穷酸货,好在同学也分群,生活水平高的在一堆,生活水平低的在另一堆,这次最出彩的是以前的学习委员周秦,他有着一颗精明的大脑,所以在高考时考上了重点大学,出来工作时也是被大公司抢着走的,周秦混的不错,在公司也是一个主管,权利金钱双丰收,对此,那些女同学们看的很准,所以有不少自认为有姿色的女同学围在他的身边,看似崇拜的问他现在的生活如何,那些混迹中上层的同学自然也是围在他的身边,只不过是在谈论工作的问题,在谈合作,在进行利益的交换,这些,我们的周秦做的很熟练,相信这天晚上有不少曾经的女同学要到他的床上听故事,不管这些女同学有没有结婚,她们都愿意一试,周秦当然也不会介意。再看王大明这边,只有几个人在感叹生活不易,工资不高,倒也是其乐融融,在吃过饭后,他还是去见到了前女友,她似乎还是那么漂亮,上万的貂皮穿在身上很符合她的气质,来接她的男人开着宝马,但不是以前那个学生会主席了,是一个略带沧桑感的成熟男人,他是身上散发着压迫感,那是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前女友轻轻瞟了一眼,就坐上了宝马,在引擎声中离开了饭店,王大明觉得那车子走了很久才消失,身上的酒气似乎在嘲笑这个没用的男人,但他明白,该认命了。
很意外的周秦找到了他,说是打麻将差一个人,需要他来凑个桌子,麻将平时他也玩,而且手气还不错,所以他跟着周秦来到宾馆打麻将,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这次打的太大了,他有些玩不起,但是来都来了,也不能弱了面子,今天他受的打击已经够多了,或许今天能赢一些呢,刚好给两个月的孩子买点好奶粉,说干就干,一直打到头上冒冷汗,周秦早就下桌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桌子上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但是,还好开始手气不错,虽然现在输了点,但不是没有机会赢回来,继续战斗,打到了凌晨三点,王大明有些沮丧,甚至绝望,他一共输了三十几万,没钱了,只能拿房子抵押,父母的那栋小楼被抵押了出去,听说开发商很中意那块地,曾经给了父母五十万,父母没有卖,在他这里却没了,他不知道怎么和父亲说,他开不了口,但,必须得说了,因为,几个男人拿着开山刀在他的手上笔画着,这让他没来由的害怕,给父亲打了电话,父亲在那边一声不吭,然后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以及撕心裂肺的母亲的哭声,他觉得出事了,在签字画押后,回到家里,等待他的是地上一具尸体,房梁一具尸体,周遭的邻居对他指指点点,不孝子,赌鬼等词语钻进他的脑子,这让他觉得头很痛,心也痛,妻子就在旁边盯着他,就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目光里全是失望和心痛,这让他更加难受,一切都离他而去,巨大的孤独感钻进身体,让他感到深深的寒意。看到一个事实,父母是被他逼死的。
父母亲的葬礼办的很仓促简单,因为收房子的人来了,是周秦,穿在笔直的西装,看着戴孝的王大明,轻声说着请他搬走,以前的钱就算了,虽然当时是欠了三十八万八千,但是现在只算他三十六万,六六大顺嘛,这些话从一个谦恭有礼的嘴中讲出来,王大明,终究还是怒了,他明白这是一个局了,是周秦为了得到这个老房子的计谋,王大明红着眼睛冲了上去,狠狠的打了周秦一拳,但是接下来就是铺天盖地的拳头向他脸上袭来。来要账不带保镖怎么行?周秦擦了擦嘴角被打出来的口水和血液的混合物,咧着嘴笑了,也不言语,静静的回到了奥迪车上,看着他的人打老同学,似乎有种快感啊,,,
妻子看着泥泞中狼狈的男人,轻轻的说着离婚吧,他点点头,让妻子把女儿带走,给他养会受苦的,于是,他租了以前工厂附近的房子,每天还是按时上班,有时候接点零散生意,一个人倒也过得去,今天,他接到一单大生意,雇主给了他不少钱,于是他想着要去犒劳自己,骑着车很平常的走在路上,只是后面的大货车不自觉的撞了上来而已,所以,他成了现在的样子。
王大明闭上酸痛的眼睛,突然想好好的睡一觉,如果有来生,他不想这么过了。
一名护士走了进来又出去了,对着走廊里抱着孩子的女人说,他死了。
女人眼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再滴到地上,无声的哽咽让悲伤随着眼泪融入空气里,以至于怀里的孩子睁着大眼睛为母亲擦泪,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