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来了

文/牧羊

        当我把百里奚和蹇叔请到简村时，我对着这一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老知己，先深深一拜！

 

        百里奚是虞国人，早年贫困坎坷，三十多岁才娶妻杜氏，生了一个儿子孟明视。百里奚素有大志，很想到诸侯之间去讨个出路，却又放不下老婆孩子。杜氏劝他道：“大丈夫志在四方！趁现在你还年富力强就应该出去闯荡一番，怎么能老守着老婆儿子呢？你放心出去，我能自己养活自己照顾好儿子的！”当时家里只有一只老母鸡，杜氏宰了给他饯行，没柴烧，又拆下门闩，还做了黄米饭，让他饱食一顿。临别时，牵着他的衣袖哭道，将来你富贵了，可别忘了我们娘儿俩。

        他首先来到齐国，想拜见齐襄公，可他是个种地的，谁也不认识，没人介绍，宫门自然是进不去的。身无分文穷困潦倒，他不得不沿街乞讨，就在这时候，他遇见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一一比他年长一岁的蹇叔。

        有人会同情一个乞丐，有人会施舍乞丐一碗饭，而蹇叔，他也是个种地的，家里也没多少钱，他竟然把这个乞丐领回家，还让他从此叫哥哥，弟你别怕，以后，咱弟兄两个，就是一个人。

        没得富贵的百里奚不能回家，这里就是自个儿的家，他暂时替别人放牛补贴家用。就在这一年，齐国发生了内乱，公孙无知暗杀了齐襄公，正张榜纳贤，百里奚就想去应征。蹇叔对他说：“先王的儿子纠和小白还在，公孙无知一定不会久长，你不能去蹚那浑水。”结果无知不久死于乱刀之下。

        蹇叔一言中。

　　得知周朝王子颓十分喜欢养牛，正在招聘养牛高手，而且报酬也丰厚，百里奚就辞行要去洛邑。临行时蹇叔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大丈夫绝不能轻易投靠人！如果你投靠了人家，你觉得不能辅佐了你再离开，那就是不忠；如果你陪着他共患难，那就是不智。贤弟既然为生计所迫要去洛邑，哥也不为难你，哥要不了多久一定去看你！”

　　百里奚求见了颓，并兢兢业业地为他养牛，王子见他干得十分出色，而且还很有才能，就想收他为家臣，正好蹇叔这时来看他了。他们一起来拜见了王子颓，一出来蹇叔就对百里奚说：“这人志大而才疏，他的身边又全是一些谄媚奉承的小人，这样的人是成不了气候的！你应该趁早离开他。”后来颓没事找事去造反，被杀。

        蹇叔再言中。

　　十分听哥话的百里奚这时也不很穷了，就想回去看看媳妇儿子，蹇叔说：“正好虞国有我的好朋友宫之奇，他是个贤能的大臣，还是哥陪你一起去吧。”

　　回到老家，杜氏却因不堪贫困带着儿子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兄弟俩叹息之余，只有来见宫之奇。蹇叔向宫之奇竭力推荐百里奚，于是宫之奇把百里奚举荐给了虞公，就这样百里奚做了虞国中大夫。可是当蹇叔见了虞公后又对百里奚说：“我看虞公这人见识小还很自信，绝对不是能够辅佐的人！”

　　“可是为弟我确实是走投无路了呀，就像被困在干涸小渠里的一条鱼，不盼望滔滔江水，而需要马上有一瓢水来救命呀！”百里奚十分无奈地说。

　　“你因为没钱而不得不走这一步，哥我理解你。以后如果遇上什么事，就到宋国的鹿鸣村来找你哥吧！”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别了。

　　接下来，在假虞灭虢唇亡齿寒的精彩大戏上演之后，百里奚连种地的都不是了，先当战俘，后当奴隶眼看要随晋公主的陪嫁队伍被送到秦国去，好在中途他机灵地逃到了楚国，一番才艺展示后，到军中成了牧马人。

        蹇叔三言更中。

　　很快，秦穆公在查验陪嫁奴仆名单时，发现少了百里奚，另一场伟大的相遇因为五张羊皮而在中国历史的舞台上闪亮登场。

        不用回鹿鸣村了，我要让人去鹿鸣村接我哥来。

        去接蹇叔的是秦公子絷。

        一进鹿鸣村，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且有乡人歌曰：

        山之高兮无撵，途之泞兮无烛。

        相将陇上兮，泉甘而土沃。

        勤吾四体兮，分吾五谷。

        三时不害兮，饔飧足。

        乐此天命兮无荣辱！

        茂林修竹之间，流泉美石之边，清简茅屋之中，有蹇叔，连这里的空气中都流动着一种恬淡与闲适，祥和与宁静。

        在这里，原本，他可以一直与乡邻赏泉捉鱼，登高阔论；与亲人共享天伦，快意人生，不知老之已至矣。

      可是，是我那情同手足的弟弟百里相招，他怀才不遇，那么渴望用世，我得成就他的志向，我们是一个人，我得去！不久，我还要回来种地。

        为了兄弟，他走出他心灵的圣地，这一去，他和兄弟还有他们的儿子们组成“二相三帅”之钻石团队，把秦穆公一路扶上霸主之位。

        当上霸主的穆公脾气就有点大，脚下也有点飘了，竟就指着这个老人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知道什么？你个老不死的，你早死了，你坟上的树现在也有合抱粗了！”老人那最忠贞，最诚挚，最智慧的千古一哭没能唤醒穆公，三万秦军全军覆没，三帅被生擒活捉。

        这是一个春雨潇潇的傍晚，淅淅沥沥的小雨已下了一整天，暮色渐起时，细雨仿佛轻雾一般，笼罩了静谧的鹿鸣村。雨声如游丝一般，似远似近，若有若无。屋前的翠竹更加鲜亮，竹林外的小溪奏着轻音乐，与屋檐下新燕的呢喃应和着。

        昏黄的灯光之下，牧羊手持书卷，一脸沉思。忽听得门外一阵人声。她把书轻轻放下，静听一下，确认是自家柴扉声响，她站起来，走出去。

        “回来了，总算回来了！”

        昏暗中，第一辆牛车上，两位白发飘飘的老人相挽着下车来。

        这是一一这是一一蹇叔！百里奚！

        牧羊泪雨迸飞，快步上前，搀扶着他们，蹇叔百里奚啊，你们终于回来了，我守着鹿鸣村守着这茅屋等你们2000年了！

        “牧羊啊，正是知道我们的家还在，我今天带着兄弟和家人回家来了。”“好，好，快进家，快快进家。”

        后面是白乙丙驾着的另一辆牛车，车上下来孟明视和杜夫人。

        亲人们哪，都回来了！快进家。

        一直打扫得干干净净布置如初的草堂一下热闹起来了，几样时新小菜很快端上来了，牧羊把新酿的玉露醇拿出来，木塞拔出，奇香弥漫。雨天寒湿，先用饭饮酒暖身驱乏，亲人们，一路劳顿了。

        天亮了，天空如洗，清亮湛蓝，鸟儿轻脆的鸣声唤醒了小院里新回来的主人。

        他们站在院子里，走出柴门，来到田野，泉水边……

        2000年，鹿鸣村，一点都没变。

        几个人再次站在石梁上，旁边的泉水飞泻而下，雨后的空气清新芬芳，梁下的桃花一片灿烂，林间闪烁着明媚的阳光。一只小鹿跃过溪涧，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孤线，它离他们那么近，他们甚至感到它从容跃过时，那回头一顾的温柔。白乙丙孟明相视而笑。

        很快，村人都知道蹇叔回来了，大家奔走相告，每家都邀请他们到家中做客。

        邻家老翁告诉蹇叔，幸亏村子地处偏远，又得牧羊和乡亲们极力守护，树还绿着，接日月星辰之精华，滋养着这片干净的土地；干净的土地长的粮蔬没换过种子，没施过化肥，没打过农药，养育着这一方的乡亲们；乡亲们唱着我们自己的歌，没有人再出世，去过别人的生活，让自由的灵魂受委屈……

        蹇叔看着众乡亲，看着牧羊，说，我们有家园，有亲人，我不会再出去了，我们就在这里，永远这样幸福地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