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那些个好味道

八、土豆孬豆角子

我回到老家，看到奶奶再不是那样高大的形象了，第一次证实奶奶身高也就是一米五十三、四。奶奶年轻时长得好看，家里有奶奶年轻时的照片，是很漂亮的女人。几十年的沧桑，再加上为了我们，老人家又多操劳了一代人，身子早顶不住劲了，浑身疼，每天靠止痛片顶着，下地就得先吃药，我劝过，可奶奶离不开止痛片，多年的服用，不吃便动弹不得。奶奶有老慢支的病，每当冬天来临，咳嗽成一团，奶奶自己都讲，裤子里总湿湿的，一咳嗽就失禁…为此，我们都很无奈，没有办法。奶奶已经很瘦了，是皮包着骨头的老人，体重也就是五十斤左右，这是我给奶奶搓后背时才发现的，看到奶奶身体越来越衰老，我很心疼。

正赶上园子里的豆角下来，每当这时，奶奶都是挎着筐去摘，我从外地回到家，还是习惯依附在奶奶前后，奶奶摘豆角，我也跟着去，家里种的豆角子都是好品种，我都能叫出名来，勾勾黄，兔子翻白眼，家雀蛋等豆角子，在秧上我就知道角里面的豆粒是啥样？吃到嘴里的口感咋样？当然了，我要比奶奶摘得快，奶奶舍不得多摘，摘够一顿的量就得了，下顿想吃再去现摘，不想吃，就让豆角在秧上长着，摘豆角子这样的家务我常干，门清，片刻便完活儿，我一手拎着筐，另一手搀扶着小脚的奶奶，出园子，奶奶要亲自挂栓园子门，我熟悉家务，进屋找来盆，开始摘豆角，这回也叫掐豆角，与在豆角秧上采摘是有区别的，这次是把豆角的两头掐撅下去，每当这时，是与老人交流的好时机，都要跟奶奶唠点啥，奶奶也在这时征求我的意见，如我愿意吃土豆嘎嘎，嘎嘎可用手拿着吃，往往是菜出锅时我便开始动手，提前尝甜头。奶奶会按我的意思，把土豆切成厚片摆在锅底，让嘎嘎多些，如果我没特殊要求，奶奶就不用再费那遍事，把土豆子切成条块跟豆角一起下锅，用不着后摆土豆片，往往都是我馋那菜里的土豆嘎嘎，那嘎嘎色泽好，还特别香。

当土豆孬豆角子端上桌，看出来是奶奶比平日多搁了油，菜油汪汪的，又都有油亮亮的小泡沫附着其上，锅巴菜就在菜盘子上面摆着，那贴锅的豆角子有了诱人的嗄嗄，那样子极特别，最是诱人，我第一筷子往往就是夹锅巴菜，吃上一口便停不下来，一般情况下是吃口饭，再夹口菜，这次我是夹口菜，再夹口菜，然后，继续夹口菜，饭碗里的饭成了无用的。豆角子的香面，土豆子的干面是不同的，虽说是一锅出来的菜，面与面还有些区别，香与香有所不同，这重复的香和重复的面让我顾不上去吃碗里的饭，全家人不停地给我夹锅巴菜，盘子里的菜让我吃得饱饱的，再没地方吃进一口碗里的饭。

饭后，让弟弟收拾捡桌子，我拿起烟袋，满满的装上烟，递给奶奶，等奶奶叼到嘴上，我呲啦划着火柴，为奶奶点着烟，趁奶奶抽烟之际，我开口说：＂这离开家之后，才知道家的温暖，吃上家里的饭，才知道家里的饭是真的香！这次回来才注意到奶奶的瘦小，也是这次回来，让我更加感觉到奶奶的伟大！奶，您太了不起了！＂以前我在家时，都是在奶奶的管教之下，没觉得奶奶身体糟到如此，我继续说道＂奶！我在外面吃饭也香，就是吃不出家里这味儿。＂

奶奶用力深啯了一口烟袋，道：＂那是啊，你在外面哪里能吃着这样的味儿去？咱家的做法外面没有，荤油就是外面没有的东西，在咱们家这地方，有的人家荤油保存不好，油哈喇了，包饺子都有怪味，扔还扔不起，不扔，那一年就没个好味；还有就是大酱，外面做菜很少采用大酱爆锅，缺少了酱香味。这酱也是有讲究的，天一放亮就得打开晒，雨一停，也得及时打开凉晒，酱缸里不允许放别的，你在家时，一直图酱缸里的咸黄瓜好吃，放多了，不是使酱变酸，就是变臭，既使没臭，酱味也会不纯。油和酱味儿都得纯正，这些个基础味是过日子的关键；还有最主要的是腊肉，在外面是不会有的，每年为了让你们吃上这个味儿，我都得在腊月腌腊肉，预备着孬豆角子；还有就是捞小米饭的米汤，你在外也不会有，再加上外面孬豆角也不放碱，碱很提味儿，碱跟腊肉反应，又能让豆角起泡沫，还保证豆角子不破皮，不然，这样鼓豆的豆角子容易孬破了，豆角不完整，满锅的豆粒子，菜的品相也不好。＂

腊肉奶奶年年做，就是不知道是这一目的，普普通通的土豆孬豆角，竟然深藏这许多的道道，奶奶事先要预备这老些。因此，对奶奶的感激之心突然间上来了，激动得开口说道：＂奶，我给您当孙子，这一生算是占了大便宜！您老人家都这一大把年龄的人了，整天靠止痛片支着的小脚老人，还在为我们孙子的口福做这些个准备，难怪我在外面吃不到咱家的味儿？奶奶的操劳才让我们吃得香！才知道都是奶奶为我们不停地劳作。我小时候不懂事儿，太淘气，经常在外面惹大祸，让奶奶为我操心，惹奶奶着急上火，也不知道让奶奶省点心。＂我越说越激动，无限地感激无法再表达，挪走坐在屁股下的枕头，跪起在炕上给奶奶磕头。

这一磕头不要紧，奶奶近八十的老人，忍不住掉下了泪，用手背抹着眼泪道：＂亚义，这么些年，你总算是吐了句人话，算你们有良心，也是你考学出去，在外见了世面，回到家能说出暖心话，你这书没白念，说得奶奶心里舒坦！＂奶奶的哭已经出了声，我早就是以泪洗面，忙起身到幔帐杆子上扯下羊肚手巾替奶奶擦着泪。说道：＂奶！您辛苦了！＂

奶奶接过手巾道：＂我再辛苦，孙子们说出这话，我还能觉得辛苦吗？再辛苦，也觉得是甜的，这样的日子，我愿意领着你们往下过！＂

现在，我的奶奶已过世三十多年了，我只能是在回忆中找到她老人家。才知道感恩，肯定是晚了。

我们的老人如果尚在的话，请马上行动起来，不然，错过去可能永远的错过，再没有机会当面尽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