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帼意气薄云志 别是一家豪放词——赏析李清照的《渔家傲.记梦》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谈及李清照,首先想到的是她的满腹才情,是“千古第一才女”,是她提出的“词别是一家”的创作理论;而就生命个体的李清照而言,世人对她的了解更多是不为世俗所囿,出身名门却没有大家闺秀的忸怩作态,而是大大方方地抛头露面,而且不时做一些有违纲常的事情;当然,说到李清照,最终的镜头还要聚焦在作为词人的身份上。一代奇女子,巾帼不让须眉。李清照在两宋词坛顶起了半边天,也为词坛注入一股清流。试想,如果两宋词坛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在吟风弄月,在爱恨愁肠,会因少了几分胭脂色而显得单调枯涩。有了李清照加入其中,并精耕细作于其间,让两宋词林变得多情又多彩。

简单梳理李清照词作的风格,婉约韵致是主要的情感节奏与旋律。就婉约之词反映的内容和表达的情感看,因其人生特殊的遭际而有了不一样的色彩:前期因生活优渥,小女人的气息比较浓烈,所以作品多带有你侬我侬的味道,词境多局限在男女相思的情感煎熬中;随着北宋让位于南宋,南渡之后的李清照从天使般的生活境遇中一下子跌落到凡尘,刺鼻的泥土与烟火,加上夫亡国灭,家国之思、亡国之恨成为词作思想情感的主体,境界大开。不过,由于性格使然,李清照存世的作品除了婉约风格的,也偶有豪放之作,像“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诗,《渔家傲.记梦》的词等。

从温婉凄美的格调转向豪迈高亢的境界,李清照词作的豪放之风又是一番什么样的风致呢?就该词创作的背景看,它是李清照南渡之后,经历了夫亡、家破、国灭的多重打击,一个人四处逃难的境遇下所写的。据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回忆:“建炎三年冬十二月,金人陷洪州。上江既不可往,又虏势叵测。有弟任敕局删定官,遂往依之,到台,台守已遁,之剡,出睦。又弃衣被走黄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时驻跸章安,从御舟海道之温,又之越。”在逃难的路上,词人过得是海上航行的日子,蓝天碧海、海风孤舟是她日日所见之物。虽然遭受多重打击,但倔强的李清照没有被击倒,反而表现出一般女性少有的韧性与坚强。南渡疲于奔命虽然身心俱疲,但当她置身浩渺无际的大海上时,骨子里的那份沉睡的桀骜因子被再次唤醒。于是,成就了一首经典。

从取景的视角看,作品没有局限在狭小的时空中,而是把视角投向蓝天碧海。波涛翻滚,浊浪排空,迷蒙浩渺,让人读之心潮澎湃。而在描写水天相接的盛况的同时,还把视野引向浩渺的苍穹。而当把视角从天际移入万顷碧波之上,镜头对准的是“百舸争流、千帆竞发”的壮阔。除了上片前两句以宏阔的视野书写豪壮的气象,下片“九万里风鹏正举”化用《庄子•逍遥游》中“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句子,“九万里”的“鲲鹏”视域之阔、体积之硕,充满着豪气,蕴涵着喷薄的伟力。继之,又以向“三山”进发绾结,把现实与仙界对接,营造一种“山崩地坼”的气势。作品从晨雾迷茫、云涛翻腾、滚滚银河、千帆竞渡的仙境一般的壮丽景色写起,又把真实的生活感受融入梦境,将梦幻与生活、历史与现实自然融合作结,充分显示出作者性情中豪放不羁的一面,表现出鲜明的豪放风格。

在命运处于困顿之时,词作能够表现出豪情涌动的格调,足见词人不同于一般人的人生境界。主张词 “别是一家”的李清照认为为文造语不应该拘泥于前人的陈规套板,而应另辟蹊径,表现自己的风格,以自成一体。正是这样,主创婉约词之余,她向豪放一体开疆拓土时也同样可以创作出精品。除了境界的开阔,词人巧妙地把现实世情与梦幻仙界对接起来。在两者的转换中写情寄意。上片前两句描绘出一幅仙境一般的壮丽景色之后,接下来用“仿佛”一词粘连过渡,从现实走向仙界。“帝所”,指天帝居住的宫殿。这是人们在经历了千辛万苦后希望和追求的美好去处。词人之所以梦回“帝所”,是受前人思想的启发。古代诗人往往设想自己是从天上宫阙来的,所以在幻想美好的前途时也就往往说“归帝所”去。如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中“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苏的《水调歌头》中“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也就是写他想回到天帝宫殿去。那么,作者魂回帝宫,情况怎样呢?接着就想象出与天帝的对话。“天语”,来自遥远的天际,空濛迷幻;“殷勤”,描写出天帝的平易近人,以及对苍生的关爱。进入下片,在承接上片对话的同时,直抒胸臆,言明己志。虚拟的对话完成现实到仙界,再回现实的循环,最后又申明志向——蓬舟吹取三山(三山是传说中的蓬莱(蓬壶)、方丈山(方壶)、瀛洲(瀛壶)三座仙山)去,即从现实走向仙界。之所以这样转身,是因为现实太让她失望、伤心。

词人的思想之所以出现这样的“辗转反侧”,源于自身的人生遭际。一个不屈服于现实命运的奇女子,虽然人生深陷困厄的泥淖,但骨髓里流淌的叛逆现实、不臣服于世俗的血液让她始终行走在抗争的路上。特殊的社会环境,纵使有太多的不满与愤懑,也不可能直接陈说,但内心的郁闷必须借助一种方式进行发泄。一吐为快又不为世弃,只有以假托之辞以明心志。这里所说的假托,其实就是使用隐喻之法。秀丽山河,国运岌岌,一个弱女子虽没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勇毅,但看到山河破碎、民不聊生仍希望能够凭己之力能有所作为。可是,理想要落地生根于治世尚难,更何况在乱世之中。有才不为世用,恰似千里马没有遇到伯乐。苦闷无以消解,只能假托“归帝所”,去拜谒知人善用、识得人间疾苦的天帝。其实,李清照选取这样的方式,其意在表达自己南渡以来,一直飘泊天涯,备受排挤与打击,尝尽人间的白眼,如今天帝这么关照她,使她感到无限温暖之意。而作者这样写,把天上和人间进行鲜明对照,以讥讽黑暗的现实社会。有了上片的铺垫,进入下片词人集中写自己的遭际和心性追求。当然,这些意思的表达是通过与天帝的对话完成。“路长嗟日暮”,化用屈原《离骚》中的诗句,借此申说自己在人生道路上日暮途远,茫然不知所措之意。“嗟”字,表现词人徬徨忧虑的神态。下句的“谩有”,是“空有”或“徒有”之意。该句一面慨叹自己有才而不为世用,言怀才不遇之感;一面说社会动乱,文章已无大用。两层意思看似矛盾,实际是统一的。既然现实已经如此,自己又无法改变,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回到那没有离乱,没有悲伤,没有孤凄和痛苦的仙境去。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想法,正是因为人间充溢着战乱、杀戮、欺诈、孤独、寂寞。

一首书写自己渴望自由、追求光明志向之作,把真实的生活感受融入梦境,将梦幻与生活、历史与现实有机融合,格调雄奇,充分显示出作者性情中豪放不羁的一面。现实是残酷的,词人怀揣的梦想在其生活的时代无法找到实现的土壤,她只好把它寄托于梦中虚无缥缈的神仙境界,从中寻求出路。从现实到梦境,以梦游的方式,设想与天帝问答,倾述隐衷,寄托情思,景象壮阔,气势磅礴,让作品表现出瑰丽绮幻的意蕴。(安徽省皖西经济技术学校陈士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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