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上卷《天堑》——第八章 虚实难辨(4)

“自然能不会丢掉你。如果找不到你大师兄,我带你回琅琢天山,可好?”

这一刻,归霁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分不清这究竟算不算得上是喜欢一个人,或者这不过是对傅沉的依赖。她只知道自己想跟他回去,回去过日子,过一辈子。

也许,这便算是喜欢了吧!

她扑进了傅沉的怀抱,紧紧抱住。是了,这便是喜欢,喜欢与他待在一处,再久都不会腻,再亲近也不会排斥。

傅沉一时又不知道自己的手该往哪儿放了。

腰被死死抱着,他敞着手臂,站成了根木头,“要不,咱们就别找你大师兄算了。反正也是没影的事,我直接带你回琅琢天山过日子,怎么样?”

归霁的满心欢喜与感慨被这句话给打断了。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要真的放弃寻大师兄这件事。但此时,她认真地想了想,觉得似乎也并非不可行。毕竟,她不能跟着大师兄过一辈子。

倏尔想起了在福安城郊外初初认得傅沉那会儿,他曾经说过的话。归霁把脸从傅沉的胸膛上撕了下来,抬头看着他,脑回路又开始过于活跃了起来。她想要确认傅沉对自己的感情,却又不敢直接问他。毕竟,自己一直在装小子。

“你这么抱着我的腰,还盯着我看……”傅沉依旧敞着双臂,“你能不能有话直说?”

她抿了一下嘴,抿得原本有些苍白的双唇泛起了红。傅沉的目光不由地落在了上面,觉得倘若归霁抹上胭脂,应当会十分娇俏。他知道归霁没有倾国倾城之貌,她的美由内而生,干净而又淳朴。

归霁心里七上八下,没有察觉他眸色中掀起的汹涌,结结巴巴地道:“可我是个男的……”

经历了几番潮起潮落的傅沉被她说得一愣,“那又如何?”

“我记得你说过,只有媳妇儿才是能一起过一辈子的人。”

傅沉卡了少顷,跟上她脑回路的同时就眉飞色舞了起来,“所以,你是想嫁给我吗?”

“嫁……”归霁一瞬也卡了壳,“嫁……”她恍然回神,“嫁?”

“你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先拜个堂,然后入洞房。坐实了夫妻再跟我回琅琢天山过日子。”

归霁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了,结结巴巴,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道,“可我是个男的……”

傅沉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转了身,“吓我一跳!既然知道自己是个男人,那就拿出点男人的样子来,利索点!”

她的腿还软着,着实利索不起来,但还是拖着两条麻杆一样的腿跟了上去。

“沉哥,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走?”

傅沉敷衍地道:“再过几天吧,休整休整,后面的路可能不太好走。”

“我们不是要去都川郡?那里可是北契的都城所在啊!也这么难走?”

“要过了巴邑城,往北边才难走。”他背着手,边走边道,“难走也就难攻。”

“过了巴邑城还要往北?”归霁踯躅道,“我们不是要回纪墨郡,去北疆找大师兄吗?”

“不都是要往北的?从纪墨郡北上与从都川郡北上,差的也不过是这些天西行绕过的那段路而已。”他若有其事,“你仇家这么多,又那么锲而不舍,我没说要再往西绕一段就已经是在体恤你着急找人了。眼看年关将至,顺便带你去巴邑城里凑凑热闹,看看北契王城里的大户人家都是怎么过年的。”

她被说得有些向往,“会有年画和糖画吗?”

“什么都有。”

声响渐行渐远,傅涟的脑袋从海棠林深处的一颗参天海棠树冠后探了出来。

他们已经走远了,只余两个模糊的身影缓缓融入了一团粉色之中。他跟了上去,远远地一直跟着。

这里是灵域,不是谁的梦,傅涟无法施展法术去掩自己的容貌,除非他弃了人形。周身的空气仿佛也随着那二人的离开而失去了生的气息。傅涟呵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从头顶到脚趾头都冰凉凉的。抬头望了望参天海棠,纵然满目柔粉,他却清晰地知道这里是灵域。

人有灵,草木也有,这世间万物皆都有灵。这是一个生灵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却实实在在存在着。

作为一个阴灵修,傅涟能感知到它的存在,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操控这里,但他自己却从没来过。他不禁有点担心自己的皮囊,担心它在家里的地板上发臭。

傅涟跟了好一段路,前面嬉闹声若隐若现。他心急如焚,恨不能冲上去把傅沉拉到一边先把正事谈了。然而他不能,他怕被那小姑娘看见,继而被认出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归霁心中的仇恨,从而断了魇魔的粮。给长老们多争取一些时间,也就是替傅沉多争取一线生机。

无边花海深处现了一座小木楼,倚着一颗参天大树而建,好似是嵌在了树冠中。一阵风过,树顶便飘下了零星花瓣,仿佛落雪一般,染得这处小景有些朦胧。

他停了下来,知道自己不该继续靠近了。

一片朦胧之中,小木楼的门开了。从中走出一个白衣男子,风拂着他的鬓发,花瓣落在了他的身上。

傅涟生无可恋地望着自家这位看起来挺人五人六的掌门师兄,庆幸他在被美色迷眼熏心的时候还能忙里抽闲来管一管正事。

南越派掌门缓步而来,从他身旁过,却并未做停留。傅涟赶紧跟了上去,却也并不急着开口。二人很快便将小木楼抛在身后,隐入了林中。

“这里不是师叔公或者归霁的梦,对吧?”傅沉迈着尚且还算是悠闲的步子,说话的口吻却满含着警惕,“是灵域吗?”

虽然知道自家这位大师兄十分聪明,但傅涟没料到他能这么聪明,聪明到能识破这里的重重迷惑从而猜到这里是灵域。毕竟,他是个剑修,隔行如隔山。

傅涟几步上前,与他并肩,做贼似的小声道:“师兄是怎么发现的?”

“虽然归霁未必能注意到你,但你也不是个马虎之人。你没有掩饰自己的容貌,大抵是因为做不到。”他目不斜视,好像唯有眼前的景致能吸引他一般,“在梦里,你无所不能,所以这定然不是梦境。”他突然驻足,“我斩你那一剑,可有把你送回去?”

南越派二弟子又是一怔,“师兄,原来你……”

“以后要是再装条长虫,好歹你也要有长虫该有的样子!”傅沉言归正传,“我猜大抵是把你送回去了,但你又来了。看来师叔公和小易师叔都待你不薄啊!”

傅涟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着的侧脸,“呵呵……”

一想到自家师兄那毫不犹豫的一剑,傅涟也只剩了,“……呵呵……”

“你明知这是灵域,且你无法掌控,但你还是赶着又来了。”他顿了顿,这才看向他,神色十分严肃,“阿涟,有要事要与我说?”

被两位整了个无语的傅涟这才拾回了好好说话的能力。他眉心深锁,愁容满面,却直截了当,“师兄,那不是归霁,是魇魔。”

傅沉默了默,“我猜也不是,倒是装得挺像!”

“你猜到了?”傅涟又愣住了,“这你都能猜到?”

“自从入谷以来,师叔公和小易师叔就不遗余力地想要把阿霁从我手里抢走。他们一定知道麒麟碧就在阿霁身上,不然他们没理由这么做。”

傅涟眨巴了一下眼睛,觉得自家大师兄似乎并没有搞清楚状况,而且还有点走偏了。

傅沉兀自沉思了少顷,“无论是师叔公还是师叔,他们言语间都提到过魇魔。我虽不知道魇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就这名字来看也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原猜想这个阿霁只是个幻影,没想到他们竟拿这么个妖孽来忽悠我。”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鸡同鸭讲,“大师兄,我觉得你没明白。”

周围忽起了一阵风,就好像这阵风是被傅涟这一嗓子给掀起来似的。

傅沉四顾而望,最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些许责备,“你来都来了,急什么?火烧你屁股了?”

“烧的是你的屁股蛋儿!”傅涟的确有点儿急了,“你命根子都快被烧没了!”

他遂一股脑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道了出来。

“在开阳城里你就已经把归霁的梦境和现实混淆了,我也一样。那两个小的就更别提了。”傅涟说得口干舌燥,“你和我,我们都以为是师叔公把我们引到了西府逍遥谷。但事实上这不过是师叔公掌控住了我们造的那个梦。我们人……”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现在我们人其实已经回到了琅琢天山,是泰盛宗师与他的弟子们把我们一行五个送回去的。小易师叔先一步去了琅琢天山,同傅濒一起作法,连通了琅琢天山和西府逍遥谷之间的灵域,这才让师叔公的法力能传递到琅琢天山。我们并不在西府逍遥谷里,我们全都在琅琢天山。”

傅沉听得一头雾水,“阿涟,你是不是睡觉把头给睡扁了?”

“大师兄,魇魔依附于麒麟碧,后来又跑到了归霁的体内,仰仗她的仇恨而壮大。”他指着木屋的方向,“那个归霁,是归霁的三魂七魄,却不仅仅只是她的三魂七魄。你明白吗?”

傅沉瞧他的眼神充满狐疑,“她还是魇魔?”

“嗯!”傅涟点头如捣蒜,觉得自己终于把问题给他说明白了,“魇魔控制了你我还有阿淼和灀儿的神识,要拿我们做傀儡。师叔公把它,也就是归霁的三魂七魄关进了灵域,但你与它的羁绊太深了,剪不断。师叔公怕你再闯祸,才把你也一起关进了灵域。”

傅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就是不久前吧!”

他的目光倏尔犀利了起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傅沉的眼神充斥着危险,让傅涟滞愣住了。

“师兄……”他不禁退了一步,“你信不过我?”

“你连着来两次,看来师叔公并没有拦着。”傅沉步步紧逼,“可见你们是一伙的,我信你?我傻吗?”

傅涟:“……”

这个回复倒是在他预料之中,毕竟傅沉向来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人。

“你究竟是什么?”傅沉逼问道,“你先变作一条毒蛇,想咬阿霁。然后又穿着阿涟的皮囊出现在我眼前。前后两次的目的都是要把阿霁从我身边夺走,甚至要她魂飞魄散。”

衡坤剑出鞘的声响荡在这片海棠林中,格外刺耳。

傅涟不得不一退再退,“大师兄,别被魇魔蒙住了双眼,我是阿涟呐!”

“灵域,妖鬼横行之地。”傅沉的声音沉得吓人,冷酷无情得好似是在同一个陌生人说话,“平溪道人乃是灵域的霸主,可谓是无所不能。回去替我带句话,告诉那老顽固,就算我傅沉死在这里,归霁都不会给他!有种他困住我一辈子,否则等我出去了,我要他好看!”

“等等!”

他唯恐躲避不及当即再被人斩成三段,急忙先出声制止。但他话音未落,便觉一股寒气迎面扑来,随即腰间又是一阵冰寒的刺痛。南越派二弟子当即倒吸一口凉气,他惊坐而起,差点与人撞了个正着。

虎头虎脑的小道童身体倒是十分敏捷,他蹲着往后跳了一步,游刃有余地躲开了袭来的人头,唉声叹气,“你怎么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一滴冷汗从脸颊滚落,滴在领子上瞬间便不见了,只留下了一点儿轻微的水渍。他随即就着衣袖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一手撑着老腰,骂骂咧咧,“你说他怎么就怎么犟!”

“那可是你家的掌门师兄!”卜易蹲在地上继续看他,也不嫌累,“你问我,我问谁去!”遂赏了他一个白眼,“我看啊,他这下可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要栽了!”

傅涟恼羞成怒,“我师兄他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他两手托起了寿桃似的圆腮,露出了无邪的童真,明知故问,“说来听听!”

傅涟:“……”

卜易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抖了抖有点儿麻了的两条小短腿,“依我高见,你家掌门师兄就是那种人。”遂把傅涟没能说得出口的简单总结了一番,“情种嘛,都是这样的。他现在眼里只有霁姑娘,哪里还能装下其他!依我看,你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再继续苦口婆心也是白费口舌。”

“难道就眼睁睁看他困死在灵域里?”

卜易实事求是道:“那也比出来和魇魔携手祸害人间强!”

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引屋内二人警惕了起来。这里是琅琢天山,整座山都加持着傅濒的封山术法,就算是修士也不容易找到上山的道路。

傅涟头昏脑涨地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去给他那小师妹开门。

脚步声又碎又匆忙,从声响上揣测,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傅涟刚一打开门,就风风火火撞进来一个人,“慌慌张张的,谁打上门来了?”

“无澜派那两个!”与脚步声不同,傅灀的嗓门倒是听不出来慌张,“那男人,正在山门口叫嚣呢!”

“要归霁?”

她嗯了一声,“还要那条小白狼。”她这才把自己给站稳当了,“还有大白羊!”

“羊早就被我们吃了,骨头还留在古悼山上呢,他要个鬼!”想着这些事情全都是南越派造成的,傅涟也不禁颓丧,他糟心道,“眼下,也只有狼可以还给他们。但麒麟碧都还在归霁身子里,除非咱们把它挖出来,否则归霁就不能给他们。”他叹了口气,“他们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实质性的要求是我们能给的?”

傅灀咽了口口水,传话筒一般,“他们还要大师兄的狗头。”

“放他们的狗屁!”

她点了点头,“刚刚阿淼也是这么回他们的。”

卜易插嘴问道:“来了多少人?还是就他们两个?”

“就他们俩!”傅灀往他那处看,看了个空,这才十分不习惯地将目光往下挪,“长老们还有他们的弟子,全都没来。应该都还暂住在附近的镇子上,不会走远的。”

卜易背着小手,面色凝重,“看样子,无澜派那两口人已经知道小沉现在是身不由己也没什么还手之力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师叔,我觉得他们才不想管什么魇魔,他们只想要回属于他们的东西,然后让大师兄偿命。”

“师门恩怨,血海深仇,你们也都经历过,还是体恤一下他们此时愤怒的心情吧!”卜易仰着脖子,挺着个大肚肚,“寻常来说呢,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事就算是闹到了皇帝老儿那里,你和你们大师兄也难逃死罪。魇魔的事情几位长老早就已经清楚了,所以你们才能活着回琅琢天山。但现在人家也只说要你们大师兄的命,就已经很通情达理了。”

傅涟没听出他的重点,“所以,以师叔您的高见?”

“让他们闹去呗!反正又闹不进门来!”

屋内一下子都安静了,傅家两兄妹的四只眼睛齐刷刷地定格在这个小道童的身上,两张嘴连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卜易看了他们两个人各一眼,“修真界有自己的规矩。长老们既然没有当即派人取你们大师兄的狗头赔给人家,那就是想要保他。毕竟嘛,这年头能出个元婴大剑斗师也不容易,还是个这么年轻的!虽然这些年,剑域基本由武胜祠垄断了,但贺澜那老爷子头脑倒是很清醒的,知道惜材。另外一方面,天极派那群人也实在是糊不上墙……”他清了清嗓子,意识到自己扯远了,“总而言之,小沉的生死掌握在长老们的手里。无澜派差点儿就被你们给灭了满门,人家这口气总得有个地方要撒出去,你们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就行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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