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推开门缝一点。看见你一个人在,我钻了进去,门回复到关起的状态。你说你们办公室过两天就要搬了,这个我说我预先已经知道。我只是乘这个空挡,进来骚扰你一下,聊聊天。最先的一次,也像这次,我进去了,在你的座位边上,说东说西,聊了很久,我的问、你的答,成了你的故事。
这一次,我们主要聊小孩,聊暑假。我说我打算等丫头正式放假了,如果刚好又解封了,就带她出去走一圈,像去年暑假那样。我问你呢?你说你正在考虑,恨不得明天就把两个小孩送回老家去,和爷爷奶奶待一起。你说没办法,你们两个都要上班,赶上现在快递不能进小区,吃饭都是问题。
问两个小孩多大,哥哥四年级,妹妹三年级。那可以让他们两个下楼去,到小区门口取外卖的。你拐一下弯,深入一层:关键是哥哥太调皮。待在家里,也没别的事可以做,不是看电视就是打游戏。噢,那倒是,女孩和男孩这个方面有些不一样,我们家丫头从来不打游戏的。你说女孩乖些。
干脆,你明天就带着他们去做核酸检测,接着就把他们送回老家去。你说你在看票了,你说还是等到他们下周正式放假吧。你说那时也许解封了。嗯,你这么一说,就和我的计划相近了。想起一个问题,追问一下:那,回老家了,就不打游戏了吗?你说那样会好很多,还有别的小孩一起玩。
追问一下:到底是你想他们回老家?还是他们自己想回老家?你说都是,作为大人,你们实在因为没精力来照顾他们,希望他们回老家去;作为小孩,他们实在是觉得待家里不好玩,希望早点回老家去。听了你这么说,哈哈开起你的玩笑:原来在一起的时候,你们是相互给对方造成了妨碍。
一方面,你想小孩听你的;另一方面,小孩想你最好不要乱管。并且,看电视也好,打游戏也好,并不是小孩的本愿,只是在没有别的好玩的时候,成了一种选择。回到老家去,在大自然的怀抱,而不是城市里的钢筋水泥的丛林,小孩能够找到更多的打发时间的方式,比如和大哥哥一起玩。
门推开了,你同屋的另个进来了。往常我看到你们两个都在的时候,很自然就回避了。这一次,我坐定了,也许是屁股有些重。把他一起扯进了你和我的聊天。问他小孩有多大,他说读四年级。哦,刚好和你家老大一样。你们两个的小孩刚好与我家丫头接近,话题继续围绕着这些小孩在转。
他家的小孩不像你说的那样,外卖放在小区门外会引发吃饭的问题。小区够大,里面可以找到吃的。我没有问、他也没有提,打游戏的问题。我倒是问了他是否要把小孩送回老家去,他说没这个打算,因为两个老人的身体也不怎么好。你们两个的小孩都有些磨蹭,晚上写作业会要写到很晚。
不知道是哪个什么地方,做了切换的。话题从小孩,转到了老人。哦,想起来了,是从他说起:他没指望到了,他儿子来养他,到那时,只要他有时能够来看看他,就满足了。你听了跟着附和:大概以前你父母是满心巴望着你长大,他们变老了,你能够养他们的。结果是他们很少能见到你。
他听了你说的,补上一句:到头来,子女之于父母,就是一个念想。不过这念想很重要。是,我附和他一句:最关键也就是这念想。他继续,说起他的观点:到老了,关键不是长寿,而是健康,生活得有质量。他说的是。我们由着这个,切换到了我们自己身上来,一定要注意确保身体的健康。
你说你是喜欢往外面跑的,不喜欢宅在家里。到外面玩玩器械,锻炼锻炼。你说有一次,大概是你有什么心事,你一天之内爬了附近那座小山,七八回。爬上去在上面坐一坐、发发呆,下来转悠一番,又爬上去在上面坐一坐、发发呆。就这样,你在那小山上待了大半天,一点没有觉到厌烦。
他说运动会产生多巴胺,让人觉到愉悦。我给他提供实例:有时侯,人本来觉得很累,人本来心情不好,走出去,开始的时候觉得无精打采的,走着走着,就慢慢有精神了,就慢慢变得有笑了。他说他的跑步也是这样子的。可以想见,走也好,跑也好,只要是身体动起来了,就在进行运动。
我给他提供额外的实例:不但是进行运动。就是坐在屏幕前,写作业也是这样的。在写作业的两个小时之间,自己大多就像走路,或者他的跑步那样,沉入其中,忘了时间,忘了周遭,在写的过程当中就觉到一种愉悦。要等到写完了,自己的注意力才会从眼前的写收回,回复到顾及其他的。
聊起来我的写,你说你读过一些,起先会觉得是散文,后来会觉得是流水账。对头,我跟你说,我是学自动控制的,我写出的这些,就像是一个传感器所感测到的。他插进来说,他以前也想写的,有时也写一些的,他始终有一个疑惑,这么写出,将一些东西分享出来,是给自己还是给别人看?
如果是给自己,不写也没问题。如果是给别人。他在这个地方停顿了一下,我在他停顿的地方插进去:我说我自己吧,我写这些我想到的唯一的读者是我女儿。我想的话,等到她胀大了,等到我老了,有很长的岁月,是她独自在,我能够留给她的是什么?我记下这些流水账,是为了留给她。
我问他:这样你能理解我写给谁看了吧?他点点头,他说他能够理解了。你随后跟上了一句:你们两个都有爱好,看来我也要有自己的爱好。毫无疑问,你本就有你自己的爱好,只是相对比较零散,不像我的写字和他的跑步那般显明。写一次作业要两个小时,跑一次步或许要开销更多时间。
我们的话题从自身再次切换到子女身上来。我们提到了躺平。我们自己是在告诉增长的年代成人的,我们所经历的这个高斜率的增长,我们的子女应该不会经历,就像我们周边的日本人和台湾人所演示给我们的。读过一则故事,大意是高速成长的那一辈台湾人的亲身体验。把小孩送出国。
读书,读了名校,读了博士。父母们以为这样一来,子女们的前程肯定好过自己。结果当然不是这样:读成回来,找不到工作。不是子女们不如父母们优秀,是整个大环境改变了,给到父母们去成长的机会,对于子女们的成长而言,不再有。以前的大环境不允许躺平,现在的大环境允许躺平。
我说我们现在甚少听到父母要求子女,长大了自食其力。你说你明确地讲过,你只养他们到十八岁,接下他们就得自己靠自己。他没有表达,只是笑了笑。毫无疑问,父母所要求我们的,与我们所要求子女的,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父母给到我们的更多是吃好喝好,我们给到子女的不只这些。
晚上,吃饱过后,走在去往地铁的路途上。两个同学聊起了他们的女儿。很巧,两个读念了传媒,两个都有追星的经历。这些对于我来说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他们的女儿身上是真真切切的事情。这就是转变,在一代人与另一代人之间。我有些好奇,这转变该在他们自己身上已有苗头。
我们承接在上一辈和下一辈之间。好些同学的小孩已经走入社会,走上了职场。我想起你哥哥来,他这个年纪,前途既光明,实际也茫然,最需要的是导师,或者说,引路人。他要去到的那座大城市,我想起来那里有我一个同学,我给这同学留言:我想拜托你,花费心思,好好栽培我的小侄。
我收到这同学的回话:谢谢兄弟的信任,让他随时找我。然后,我告诉你哥哥:我这同学,很真诚的一个人。你只是听他讲故事,就会终身受益。他是很实干的那种,他说要是他来开湘菜馆的话,他一定先自己熟悉所有的岗位。你去那座城,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你自己的路,你自己走出。
读到一则分享,是昨天接续上联系的那个同学分享的,我不确定他这分享我先前有没读到,在读到时我觉得有些面熟。他所书写出来的,毫无疑问有一些让我觉到是共通的。我们是同一代人,经历了相同的大环境的转变,那大环境既不允许我们预先躺平,也给了我们足够的空间去自己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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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1年07月0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