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西域强国联合,东西两线夹击匈奴,一直是汉武帝对付匈奴的大战略。
最早,汉武帝预想的是联合跟匈奴有死仇的月氏。
月氏本来是活动在敦煌、祁连山一代的强大部落,控弦十余万。
在匈奴老上单于时,月氏被匈奴击败,部落首领和贵族的头被匈奴砍下来当酒杯,月氏残部一口气逃到葱岭以西,击败了大夏国,在大夏重新建国。
为了区别祁连月氏与大夏月氏,史书称躲到祁连山里的月氏为小月氏,逃到大夏的月氏为大月氏。
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就是为了寻找大月氏。
最终,他历经十余年,总算找到了大月氏。但时隔数十年,大月氏在大夏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在地缘上,北边也有大国康居、大宛、乌孙隔绝匈奴的威胁。
因此,大月氏表示:今朝有酒今朝醉,复哪门子仇!
与大月氏合作不成,汉武帝只好重新物色西线盟友,于是,有了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
这一次,张骞找到了乌孙。
当时的乌孙,已经发展壮大起来,虽然还奉匈奴为盟主,但是与其他小国不同,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朝会匈奴龙城了。
虽然乌孙与匈奴若即若离,但相比遥远东方的汉帝国,乌孙还是会选择匈奴。所以,乌孙没太把张骞当回事儿,自然也就拒绝了张骞代表汉帝国通婚、结盟的请求。
不过,乌孙国王昆莫派遣了使者送张骞归汉,他们到了汉朝,见识了汉朝的强大之后,乌孙对汉朝的态度有所改善。
而匈奴这头,却过于敏感,派使者指责乌孙为什么与汉朝通使,并威胁要攻击乌孙。
匈奴干涉乌孙内政、不把小弟实际利益当回事的霸权主义行径,遭到了乌孙的强烈反弹。
乌孙王昆莫当即派使者入汉,贡献马匹、请求通婚。汉朝方面,朝议后接受了乌孙王的请求。
最终,汉武帝异母兄弟江都王刘非的女儿刘细君,嫁给了乌孙王昆莫。
乌孙送了一千匹马作为聘礼,汉朝廷则赐予车马等宫廷器物及大量礼品作为陪嫁,同时,为细君公主配备官吏、宦官、宫女、仆从数百人。
这时候,匈奴回过神来了,就也学汉朝嫁了女儿到乌孙。
乌孙昆莫很狡猾,就以细君公主为右夫人,以匈奴女子为左夫人。
乌孙跟匈奴的风俗更接近,以往的交流也更多,以此推之,匈奴女大概很适应在乌孙的生活。
而细君公主则不然。语言不通,她自己盖了宫室居住,一年跟昆莫聚会几次,把汉朝带来的财物赏赐给昆莫左右的贵人,这基本就是远嫁异域的她所能做的外交努力了。
公主思乡情切,还写了一首歌曲:“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歌曲的呼唤,传到了汉武帝耳朵里,一代雄主也为之动容,但家国大计,汉武帝也只能隔年派使者厚加赏赐而已。
之后,昆莫年老,就想让孙子岑陬娶了细君公主。
细君公主当然无法接受:按中国的礼法,哪有嫁了爷爷,再嫁孙子的?
于是公主向汉武帝汇报,请求归汉,但汉武帝回复:“我大汉要联合乌孙消灭匈奴,你要入乡随俗。”
细君公主没有办法,只好嫁给了岑陬,还生个了女儿,唤作少夫。
不过,到底是水土不服、郁郁不乐,细君公主不久就死去了。
细君公主是汉朝历史上,第一个有名有姓跟外国通婚的女子,她初步推开了汉与乌孙建立相对平等外交关系的大门。
时至今日,我们已经无从了解细君公主更多的细节,但在我心中,她是一只象征和平的白鸽,为友好邦交而来。
刘细君去世后,汉武帝又把楚王刘戊的孙女刘解忧嫁给了乌孙王岑陬——老王昆莫已死。
岑陬不但娶了刘解忧,还娶了个匈奴女人,生有一个儿子,名唤泥靡。
而汉朝方面,刘细君只有一个女儿,刘解忧还没来得及给岑陬生孩子,那么,正常来说,岑陬与匈奴女人生的儿子泥靡会继位。
但岑陬临死时,泥靡还很小,就把王位传给了叔父的儿子翁归靡。
按照乌孙习俗,翁归靡又娶了汉公主刘解忧。
一方面,有细君公主在前,汉与乌孙之间的交流频繁,到了公主解忧时,那种远赴异域的孤独大概要少些。
另一方面,解忧公主身体素质大抵是汉武帝、武则天级别的。
解忧公主活了多少岁,不清楚,但他在汉武帝末年出嫁,经汉昭帝、汉宣帝,直到汉元帝继位才去世,估摸活了得有七十年。
解忧公主为翁归靡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其中长子元贵靡,后来成为乌孙国合法继承人。
次子万年,长期在汉朝,不知怎么的,就特别受莎车王喜爱。莎车王病死,无子,莎车贵族为了与乌孙保持良好的外交关系,就请求汉朝把万年派到莎车,当了莎车王。
三子大乐,为左大将。
长女弟史,嫁给了龟兹王降宾,降宾还因此请求与公主一同入朝朝见。
小女素光,嫁给了乌孙贵族若呼翎侯。
汉帝国在西域,仅凭借解忧公主及其嫡亲的五个儿女,就打造了一个庞大的外交关系网。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乌孙及乌孙的盟国,必然会成为匈奴的死敌。
而汉帝国方面,显然也深刻理解解忧公主对西域外交关系的重要性。
所以,当汉昭帝晚年,解忧公主因匈奴侵逼乌孙上书请求救援时,汉帝国当即就战争动员了。
不过,恰逢汉昭帝去世,此战就缓了缓,汉宣帝继位第二年,就五路伐匈奴。
此一战,我们前边聊匈奴讲过了。
五路伐匈奴,战果很一般,但匈奴在逃窜中发生了人道主义灾难:孕妇、孕畜堕胎无数,急剧损害了匈奴恢复元气的潜力。
但常惠出使乌孙,护乌孙及诸国兵四五万人,在汉军主力牵制下,大破西北匈奴,斩首俘虏四万人,虏获牲畜七十余万。
战后,常惠回朝汇报后,汉宣帝再次派他出使,封赏乌孙立功的贵族。
再后来,翁归靡年纪大了,在解忧公主的影响下,乌孙再次请求与汉通婚。这一次,翁归靡是为元贵靡娶妻,同时保证,要立元贵靡为乌孙继承人。
从汉朝的角度,为了延续汉乌友好,无疑是要答应和亲的,但萧望之反对。
萧望之的理由是:乌孙那么远,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乱起来了。
其实萧望之们的想法,和宋朝那帮士大夫的想法一样:守着长城过日子就成了,折腾啥?
他们不理解,国家的发展,也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天弃了与乌孙的战略同盟关系,明天就可能交恶,后天整个西域诸国就会跳反,不久,河西走廊就会风雨飘摇。
不过,可气的是,这事竟然让萧望之蒙对了——也没办法,死多头和死空头,总会有一半的概率能蒙对。
汉宣帝没听萧望之的,又安排解忧公主的侄女相夫出嫁,这一次做的准备更足:相夫公主先被安排到宫里,学各种礼仪,和皇帝一起在各国使者面前露脸,还学习了乌孙语。
随后,汉遣相夫公主西行出嫁,由常惠辅佐护送,但走到敦煌这里,乌孙翁归靡去世,国内大乱。
事情是这样的,先前岑陬死时,另外留有遗命,等匈奴女所生的儿子泥靡长大,就由泥靡来接替翁归靡为乌孙王。
这时候,乌孙的贵族就立泥靡为王,把元贵靡晾到一边去了。常惠就上书请求和亲的相夫公主队伍先在敦煌这里休息。
萧望之又出来说话了,现在再嫁相夫公主给元贵靡,同时还要扶植元贵靡,就是粗暴干涉乌孙内政,必定兵连祸结,所以,还是別嫁了。
这一次,汉宣帝认可了萧望之的说法,汉宣帝不搞霸权主义。
泥靡继位后,又娶了解忧公主,还生了一个儿子,叫做鸥靡。
但是泥靡残暴不得人心,得了个诨号——狂王,又跟解忧公主不和,汉朝就派遣魏和意与任昌两个使者带着使团去乌孙调查。
这一去,还是引起了外交纠纷。
解忧公主说服魏和意与任昌,三人一起策划谋杀泥靡,但结果只刺伤了泥靡,泥靡负伤而逃。
随后,泥靡的儿子捆沈瘦带兵将解忧公主、汉使包围在了乌孙赤谷城。
最后,是西域都护郑吉带兵救援,才把解忧公主、汉使解救出来。
这事,公道讲,如果解忧公主仅仅组织在乌孙国的亲信参与谋杀,是乌孙国内政,但汉使参与了,就是干涉乌孙国内政。
汉宣帝这边展现了大国天子的风范,当即派遣中郎将张遵带着医生前往乌孙给泥靡治伤,同时赏赐黄金二十斤及若干丝织品。
而魏和意与任昌退往西域都护府后,就地逮捕,押解到长安斩首。
不过,汉宣帝要杀他们,未必是因为擅自行动,更可能是因为擅自行动却没成功!
——常惠、陈汤、班超都擅自行动过,也没栽在矫诏上,无能是原罪!
另外,车骑长史张翁留在赤谷城调查刺杀案的真相。
解忧公主也遭到审问,但解忧公主并不认为自己有何不妥,毕竟她除了大汉公主外,还有一层身份,她是乌孙几代王后,由她废除不得人心的狂王,未尝不可。
而张翁大抵是疯了,看着拒不认罪的解忧公主,恼羞成怒,把解忧公主打了一顿。
现在我们都知道,打女人是不对的,何况是打为汉乌同盟立下汗马功劳的解忧公主。但张翁不知道,所以他需要知道。
解忧公主亲自上书汉宣帝告了张翁一状,张翁回到长安,被处死了。
继续留在乌孙为狂王泥靡治伤的另一个副使季都也没捞着好,他为泥靡治好了伤,回到长安,汉宣帝也把他杀了,罪名是:既然已经知道狂王不道,为什么不趁便弄死他?
魏和意、任昌、季都一起表示:“做雄主的属下真难!”
解忧公主则继续留在乌孙。
狂王不久被翁归靡与匈奴女人生的儿子乌就屠杀死,乌就屠自立为王。
汉帝国无论如何不能容忍一个流着匈奴血统的人统治乌孙,于是就打算出兵讨伐乌就屠。
解忧公主有个侍女,人称冯夫人,嫁给乌孙右大将,在西域颇有威望。
西域都护郑吉就通过右大将劝降了乌就屠,乌孙因此分裂为两部,乌就屠称小昆弥,解忧公主的长子称大昆弥。
这其中还有划分领地、人民的纠纷,汉宣帝派常惠带兵屯田赤谷城,最终都解决了。
后来,长时期内,乌孙国都是大小昆弥并立,大昆弥大体由解忧公主的子孙为王。
但解忧公主已经看不到了。
元贵靡病死之后,解忧公主上书汉宣帝,说自己年老,希望能落叶归根,死在故里。
汉宣帝答应了解忧老公主的请求,派使者去乌孙迎接她归来,顺便还带回了公主的两个孙子孙女。
一去五十年,归来发尽白!
解忧公主回到长安,回到生她养她的汉朝,又生活了两年,于汉元帝初元二年,也就是公元前47年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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