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窥视

风语||窥视

无论有没有意义,我婶守了一个秘密半辈子。这个秘密如喉中之鲠,噎住了我叔一辈子。

我婶貌美,身材小巧,打扮适宜,有些像江南女子,明眸皓齿,谈吐优雅,笑起来一对小酒窝。我叔对她是极为满意的,见面没多久就着急要娶亲。

在村里,我奶也是个干部,张罗这样的事自然不在话下,亲家对我奶家的条件也满意,两家一商议,如我叔所愿,很快就订了亲,着急忙慌地就娶了进门。

洞房就在我奶家东面。一对红彤彤的鸳鸯枕,红脸盆,红喜字映着我婶那绝美的容颜。我叔迫不及待地上了床。

“小丽,你放心,我一定对你好。”洞房花烛夜,拥佳人入眠,真是人生之幸事。没想,第二天一大早,我叔就在新房发起了飙。

先说说我奶家,一家念书的,从我爸到几个姑姑,念书都不错,都考学走出了农村,所以我奶家在村里,算是高门头,有能耐的人家。我奶到哪去,腰板都挺得直直的,瞻仰啊。我叔,是老小,老来得子,家里宠得不行,哥哥姐姐都给钱花。

从小他就不省心,把家里的鸡蛋偷出来卖,给他的小伙伴买糖吃。还有一次偷了十块钱,那个年代的十块钱比现在的一千都上眼,也是给伙伴买吃的,被我奶发现后一顿毒打,也没有把他管明白。

念书不好好念,有个聪明的脑袋,数学一百,英语零蛋。书皮里面套武侠小说,一看就是半辈子。可人家心灵手巧,考进了当地一家有名的厂子做蓝领。本也就不错,可偏偏为了我婶这个秘密,他义无反顾地扔了铁饭碗,当然,这都是后话。

对我叔,我一直觉得他有点锅盖掀早了的感觉。我叔冲到我奶眼前,火冒三丈地摔碟子摔碗,一张脸涨得通红。“怎么了这是?大力!”

“操!你们千挑万选,给我选了个二手货,你们辜负我一片童子之心!”东屋的我婶在床上呜呜地哭。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可是刚结婚,那个年代也不兴离啊,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开始生活了。但这件事却影响了我叔的一生。

我妈作为媒人被推到了和事佬的最前沿。先是搞调查,婚前我婶和哪个男人来往密切,事实证明我婶一直在家绣花挣分,待字闺中的时候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除了她爸就是她妈。

然后呢,就开始劝和。“大力啊,你就是看小说看迂腐了,什么处女童子的,小丽就是本分闺女,人家没有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也是着实喜欢我婶,再加上没有实锤,日子就这么过了。我叔呢靠自己的本事考进了厂,每个星期来家一趟。有一回,他把一个工友带回了家,那个人见了我婶眼都挪不开了,临末了还跟我叔说:“大力,你媳妇这个俊啊,你可真放心把她自己放家里啊。”

这句话勾起了我叔内心被强压下的那件事。他问过我婶,我婶咬死了说没有别人,更不知道没见红是怎么回事。他越想越不放心,私下里让我奶看着我婶,注意她的动向。

我奶那时候忙着搞计划生育宣传,事业心重,哪还顾得上这样无聊事。有些事不抗琢磨,越琢磨越担心,越担心心越乱。我叔抽空就往家跑,为了抓现行,有一次我叔还跳了墙进去,在窗外偷听了好一会儿。

更有甚之,他还在窗边上抠了个小洞,就能容下半只眼,傍晚回家查岗,结果被我婶看见了那只眼,差点吓昏过去。等我叔扣扣索索地去开门,我婶壮着胆,拿起一个引火木头,砸在了我叔头上,等发现是我叔的时候,他已经被砸昏了。

两人之间失去了信任,其实是件很可悲的事情。这件事之后,我婶就很少和我叔说话。我叔就更觉得我婶有外心。后来,我婶被招工进了制衣厂,因为人好学聪颖,在单位当了会计,有了事业的我婶更成为我叔的怀疑对象。

他怀疑我婶跟厂长好,要不然怎么这么好的活儿能让她干呢?厂子派我婶到城里开会,我叔跟着腚在对面的旅馆看着,看她媳妇有没有和其他男人成双入对,他窥视着,渐渐丢了自己。庆幸的是,我叔并没有抓住什么把柄。

都是他的臆想。终于,我叔扛不住了,厂子里三两头请假不上班,精神高度紧张去盯梢,内心矛盾着、焦躁着,于是他就没跟任何人商量,辞去了铁饭碗的工作。

我婶说:“大力,咱俩也别两地了,你到我厂子里来吧,这也缺技术工人,这样咱俩就能天天在一起了。”其实我挺佩服我婶的,这样的男人要他干啥。我叔呢,更觉得我婶心中有鬼、对他有愧才这样对他容忍。

但他别无他法,这是成本最低的看管方式,于是两人在制衣厂附近定居了,我婶天天在我叔眼皮子地下,本分不说还是把持家的好手,慢慢地我叔也觉得放心不少,两人感情好了许多,在那儿生了我妹。日子开始美美的,我叔也充分发挥他心灵手巧的强项,手艺也越来越精。

我婶有脑子,发现修车是个以后哪都能用到的技术,就一直督促我叔去学。我叔不舍得走也不放心走,就一直没松口。可冥冥之中有些事的发生也很狗血。家里要养几只鸡,我婶让我叔去焊个鸡笼子,我叔呢,从厂子里扯了两根钢管做了一个,就被冠以偷公家东西的名目给了个处分,他自觉没脸,就又辞职了。

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在家靠老婆养吧。没办法,他去了深圳边学边干,那时候深圳改革开放还没多久,但他一年挣不少钱回来,本来如果留在深圳,那个年代留下的基本都能站住脚,可他不放心我婶,挣了两年钱就蹦着高地回来了。

我婶帮他张罗着修车铺,因为那时候是新兴,周边就独此一家,生意好得不得了。我奶也终于觉得安慰了。

偏偏我这个锅盖掀早了的叔迷上了麻将,买卖也扔了,加上逐渐有新的修车行,一些老主顾找不着他只好上别人家修了。我婶软硬相济,家里姊妹批评教育都没有任何作用。我婶开始不让我叔进门了,想把他拉回正道,可这个不靠谱的货不赶紧把活弄起来,天天照常打麻将,到处赊账吃饭,最后逼得没法跑去我姑这要钱吃饭。

眼见我叔沦落于此,就给他找了份修车的活儿,离家更远了。与此同时,我婶凉了心,就到法院起诉离婚。折腾了数次,终于把婚离了,按理说,人都不是你的人了,你更没有权利管人家和谁俩了。

但即便如此,我叔窥视的毛病也没改,他就是要弄清楚到底那人男人是谁。而这个男人就像是云是雾,没有人见过,我叔呢就被这个虚无缥缈的人毁了一生。

虽然离婚多年,我婶总是打发我那个妹妹来看望我叔、我奶,从没有间断。有时候我妈也很迷惑:“小丽到底有没有人?”一直到现在,我婶仍旧孤身一人。

前年,我妹结婚,我们都去参加婚礼,我叔如愿去了我婶的新家,她美貌如初,基本见不到岁月的痕迹,一如既往地把家收拾地利利索索。我叔张张嘴想说什么,我婶也没给他机会。

婚礼上,我婶左右逢迎,将一批批客人招待地很好,我想我叔真的配不上我婶。没想,我叔在我妹婚礼宴请上办了一件让人无法原谅的蠢事——他差点闹了自己闺女的婚礼。

为啥?他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在他脑海里早已认定的那个人,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都有着领导的风范和成熟男人的味道。再比比他自己......我叔在酒的加持下,怒发冲冠!

这个人是我婶的同学,也是酒厂的厂长,这么多年了,虽然我叔没有抓到证据,但是今天男人的出现,让我叔多年的怀疑和积怨一触即发,尤其是当我婶和男人微笑着干杯的刹那,我叔绷不住了。

他开始发飙,从牙齿缝挤出一个词:“婊子!”我姑站在旁边,一个耳光上去,把我叔打蒙了,幸好没有人注意到他。男人和我婶敬完酒很优雅走下台来找到另一位喜主:我叔,他说:“你呀,生生地把她推了出去,只可惜,她从没给过我机会。但你比我有福。”

我叔就像小丑一样站在那,看着主台上的女人觥筹交错。窥视了半辈子,一直都觉得这个女人美,一直都觉得这个女人有秘密,从没想过她曾经如此中意他。

回来的路上,我叔像打蔫的茄子,喃喃自语着:“小丽,不是他是谁呢?你是什么命啊,被你爹抱养来的,大了找了我这么人,天天怀疑你,窥视你。还让你一个人拉扯孩子长这么大。我错了吗?到底那个男人是谁呢?”

“叔,你说我婶是抱养的?”“恩,她妈生不出孩子,身体不好,年轻的时候都靠他爹伺候。”我叔打着盹回应着我。

猛然,他站了起来,头碰在车顶上,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说,会不会是他爹!”

“叔,他爹都死了,前年还看见我妹回乡扫墓呢.......”

那个男人是谁?这个秘密是我叔一辈子的鲠,他自己不想忘,就会永远执着于此,难以释怀。他的一生就被这个秘密套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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