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11

底色

(征文草稿)生命的起始,很像高山上的雪花,轻飘飘的,被高山宠爱,高高举着,阳光像时光那般,日复一日,消无声息地使雪花慢慢融化,没等雪花反应过来,就已踏上奔腾的河流了,起初哗啦啦的,感到兴奋,而后,或潺潺或沉静,或咆哮或悲壮,一路披星戴月,栉风沐雨,奔波,跋涉,终归入海。

我喜欢生活用“跋涉”和“奔波”来描述,真的,每每想到这两个词语对生活的诠释,我觉得很贴切。生活嘛?不就如此一个过程吗?所以我也喜欢有人说,悲伤是生命的底色,而快乐则是一种短暂而美好的插曲,我赞同。

这样说的人,是有阅历的人,是内心有悲伤的人。内心有悲伤的人,是广泛的群体。假如你不这样认为,那么恭喜您,您是幸运的,是幸福的,天下也是有幸运儿的,而我却不是,我认识的好多人也不是。

一次,孩子住院,当我又一次推开病房房门时,心中的悲痛又打开了更大一个口。我也又看到一份别人的苦。一次,一次,又一次,我悲痛的口越来越大,看到的苦也越来越多,才明白,世间原来有那么多的苦,以前竟然浑然不知,怪不得我啊,因为我的生活起初是没有波澜的。

病房里,一个孩子,坐在床上,他皮肤很白,头光秃秃的,也很白,穿着白色的病号服,阳光照耀在他身上,本该温暖的感觉却有一股凉意袭来,当他抬头看我进来时,我心里还是害怕了一下。他的妈妈很瘦弱,坐在床的一侧,看到我看她的儿子,他没有说话,跟我勉强笑了笑。

看到他儿子胳膊上的picc输液管,还有他发亮的头皮,我大体也知道了他儿子的病。

两个孩子玩起手机,当病房里安静的没有声音时,苦闷像成群结队的蚊子,嗡嗡嗡的围绕着我们两位妈妈,我们不自觉地就聊了起来,这种不自觉中暗含着同情,悲悯,好奇,和鼓励。她说,他的儿子是腰部长了恶性肿瘤,前年做的手术,紧接着化疗10个月,一年间复查没有异常,一年后,复查,血项又高了,这是第二次化疗,10个月,每个月化疗25天,回家休息调整几天,下一个月继续。她说这已经是第6个月了。

我看着她,她说得慢声细语,没有情绪的波动,我知道,一份苦待在身上的时间长了,不论苦有多大,慢慢地,苦着苦着就已成为习惯了,或成身体的一部分了,称为习惯性的苦,或不得不承受的苦。在这个过程里,我觉得她比我忍耐的多,经历的多,苦的多。

她在医院待的时间长了,比我熟悉周围的一切,我说,你真的很坚强,她用手指了指对面一排病房,说,看到了吗?床铺上挂着防菌帘子的,大部分是白血病的孩子,都是不容易的父母和孩子。我转头看了看,震惊了,竟然有这么多的孩子在承受病痛,这么多的家庭在蒙难?都是因为疾病。

生活多像海啊,我一直浮在水面,经浪栽了跟头,沉入水底,才恍然发现,海底下竟还有另一个生活。以前我只是浮在水面,看不到罢了。

她说,她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只能在老家跟爷爷奶奶上学,儿子是第三个孩子,10岁时,上体育课,经常腿疼,开始没当回事,时间长了,疼得厉害,就去当地医院看,检查了一圈,最后做了核磁共振,才发现腰部长了肿块,生活就是从那时起,开始翻天覆地的变化。

对于无常,就是这样,毫无防备,生活看似有序,每天按部就班,其实,我觉得是无序的,谁也不知道明天或后天会发生什么?对于经历过无常的人来说,对明天会有害怕,担忧的感觉,真的。

她说,孩子爸爸在医院附近找了份工作。隔三差五就来医院看孩子。不耽误工作,还能照看孩子。

正说着,她的女儿打来视频,听着很开心,兴奋,跟她说,这周末班级组织去孔府孟庙学习参观,坐大巴车去,每人缴费260元,自愿参加。女儿说,妈妈,我想去,妈妈说,不去,不行吗?都是自愿参加。女儿撒娇似的,呢喃着,我想去,我想去。妈妈又说,那你跟你爸要钱吧,女儿笑呵呵地说,好,你同意,不生气就行。

我说你女儿真好,她说,这是二女儿,性格好,懂事,学习也不用大人操心,老大就不行了,从不主动打电话,打电话也说不了几句话。

正说着,她愣了一下,忍不住,主动给大女儿打了视频电话,没怎么说几句就挂了,她拿着手机,呆呆地坐在那里又愣了一会,我知道,她挂念女儿们,尤其是青春期的大女儿。

她把儿子伺候的无微不至,她是一位细心的,勤劳的女人,干活利索干净。儿子吐了,随手能拿到盆接,倒掉,刷干净,用酒精再消毒;尿了有尿瓶,刷干净,酒精再消毒。他喝水的杯子,用的碗筷,频繁用瓷盆去接热水,烫了一遍又一遍。时不时要在床的周围喷酒精消毒,到饭点,紧着儿子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做母亲的,大抵如此,恨不得替儿子去承受任何病痛,甚至生命。

之前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其中有一句话,说得很中肯,大体意思是说,如果父母的生命能换孩子的生命,那么,北京儿童医院的顶楼上,是排着长队等待跳楼的父母,我觉得没有夸张,我去过北京某医院的儿童病房,至今心有余悸,想起痛心。

她的儿子12岁,一直半躺在床上玩游戏,玩得很开心,对我们的聊天无动于衷,沉浸在游戏欢乐的世界里,大夫给抽血,扎小针,吃药,他都像个大人那样,不哭不喊不闹,我夸她的孩子懂事,她说,他也都习惯了,孩子有时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坚强,这句话,之前在北京医院时,也有一位广州的妈妈说过,他的孩子脑部长了肿瘤,做了手术又复发,还要手术时,她眼神坚定的也曾说过这句话。我知道,说这话的心低有无奈,有悲痛,也有坚定的希望。

她神情暗淡地看了看玩手机的儿子,又转头看向我,对我说,这个病不好治,生存期五年左右,我没有说话,默默看着她,又看看她儿子,12岁的年龄,还没开始真正经历生活,还不怎么懂生命,在我们看来,他正毫无知觉的走向深渊……她说,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就成这样了。她还说,她们那个家族,就这么一个男孩,何曾想到……

我说,我知道,我理解。

她说,她和孩子爸爸坚持陪着看病,多陪一天是一天,只要能治就接着治,都不去想什么结果了,过一天是一天。

过一天是一天,对于大多数正常人来说,很随意的,就像一个人有很多的钱,花一元,两元,无所谓的样子,而对于某些生命有期限的人来说,明天同样的一天,他们是无比珍重的。

她说,她们在村里找村长报了低保,有补助,孩子爸爸也能挣钱,生活能过得去,过一天是一天,一天天过吧。她说这话,我理解那种无望和悲痛。这让我又想到在北京医院重症监护室门口,一位50多岁的妈妈,来自山西,她的女儿30岁,是位护士,工作时总头疼,开始没当回事,后来在同事的催促下,做了脑部核磁共振,发现了很大面积的胶质瘤,来北京做手术,在重症监护室待了好几天了,她的妈妈一整天坐在门口,神情恍惚,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没有结婚,她说她怕女儿有后遗症,怕治不好,怕……她抱着女儿的衣服,忍不住哭了,然后擦干眼泪,说,过一天是一天吧……

晚上临睡,她拉上床帘,我听见她给儿子讲故事,讲的诙谐幽默,儿子呵呵呵的笑着,又读了会英语,就关灯睡了。

半夜,她的床边有滴滴滴的响声,我听见她起床,悄悄走出房门,去找护士,回来换吊瓶。我问她,什么声音响,她说,她在淘宝买的打吊瓶提醒器,吊瓶快打完时,就响,提示你,像闹钟一样,我对她笑笑,说,还有这玩意,真没想到,她也笑了,说,网上什么都有。

后来,我们出院了,不知道他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她怎么样了,这样一个夜晚,秋风纵横,寒意漫天,有些人安静的睡了,有些人孤灯独坐;有些人搂着孩子甜甜的睡着,有些人望着孩子默默流泪;有些人刷着手机看视频,有些人翻着手机相册思念着故人……

不幸,幸运,悲伤,快乐在人群中是同时进行着,同时发生着,这样无常无序的变化,本就是生命常态,这种常态往往生成悲伤的底色。

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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