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花之城(第一章 木兰)(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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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周信楠的“我”。时光流转。诡异的清晨。“遭遇”命中人。

2006年,想想已是很久远的年代,那时候还没有乔布斯的IOS苹果手机,没有安卓系统,没有微信。

那年我上高三,那时的我是个不爱学习只知道翘课玩闹的坏学生。班里,堆成小山的作业和试卷压得大家喘不过气,班里从一开学就死气沉沉像做新坟。班主任和各科老师一个个都是倒霉脸,不知是谁欠了他们钱还是一睁眼他们就欠了别人的钱。

我们学校的升学率历来水分很大,刚来的校长已经不止一次在会上强调要实事求是拿真成绩说话,可以想象,毕业班老师们的日子超级难过,整个学校就像一个大火药桶一触即发。

我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在他们相继离世后才又回到父母身边,那是一个富有而陌生的家。

从回到父母家的那天起,父母的吵架声就变换各种和弦楼上楼下的演奏着。

开始,他们还关着门压低声音,到后来发展到当着我的面指着鼻子对骂,我的神经整天经受着这样的摧残。

于是我觉得,在家里我是可以被忽略的似人非人似物非物的一个物质个体。

我飘荡于世注定不会跻身主流群体,根本甚至不需要接受高等教育也不需要工作,我不是富二代,但继承一笔金额不小的遗产是法定的——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来享受物质丰富和温情不饱的。

有人把社会上的人分为贵族、平民和流氓,这样的分类并非根据财富和权利,更多是精神层面。坦率地讲,那时的我还有几丝贵族“气味”,因为我把诚信和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惜我又没有信仰,所以,我只是暂时不让自己成为流氓化的一代平民罢了。

那时的我浑身长满毒刺,头发扎扎的——满头的毒刺。

很多人说我眼睛亮,我却很少把人放在正向的光轴里,对班里的所谓优秀生或各种人渣,我均报以鄙视,也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然而,这一天改变了我。

这个清晨来临后,我的生命悄然转弯。

凌晨时分,我突然惊醒,一个诡异的梦。

我梦见身处一个黑漆漆的山洞,空中有白色的花瓣在漂浮,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体突然下坠,我跌进万丈深渊,下面是一座正在复燃的死火山。

这是个令我有着深刻预感的黎明。

我很早很早便动身来到学校,带着满身的火山灰。

这个时间,学校里貌似除了门卫大爷只有我一个人,我站在教学楼长长的阳台一角,扶着栏杆向着空无一人的楼前广场张望。

如果要计算我与她邂逅的具体时间,此刻倒计时还有15分钟。

这15分钟里我究竟做了什么?

凌晨的梦境提醒我,要玩个小游戏。

一位老师当着全班的面痛批了我,这是昨天的事,因为我的分数是全班倒数第一。

其实这是很平常的事,因为我长得还算好看,一般老师都“不忍心”那样批评我,也许他在家刚被老婆骂吧,我成了他现成的出气筒。

我把那张试卷从背包里抽出来展开,试卷上满是恶毒的评语和红色重口味符号,我像瞻仰遗容一样把试卷正正反反看了一遍,心里重复了十万遍更加恶毒的咒语。

然后,我开始认认真真地撕试卷,把试卷撕成花瓣。

我还是相当讲究花瓣形状的,既然要散花,必须要把试卷撕成规矩美观大小一致的小方块,这样才对得起我一大早赶来学校的辛苦。

如果这时我收回试卷或改变主意,后面的事情就不可能发生,我也就不会有颜面尽失的危险。

可惜,这时候没人来阻止我,谁也无法阻挡命运的到来,这场邂逅早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写好了……

我小心翼翼将试卷撕成整齐的碎片,撕得细小又精致,印刷体的黑色字迹与变态老师的朱批错落有致,也算对得起这位老师了吧,没有谁会如此用心的撕他如此用心批改的试卷。

我把花瓣团在手心里,双手合十闭目祈祷,我喜欢生活里时常带点仪式感。

平素的生活没有敬畏是一种缺憾,仪式感恰恰弥补了这种缺憾带来的麻木——我平日不苟言笑,也不轻易哭,对仇恨来说,眼泪意味着懦弱;我是后来才学会哭的,对爱情而言,眼泪有时意味着坚守。

我摊开双手,白色纸团下落,我目送着它,期待纸片漫天飞舞的快乐景象。

但出了点小状况,与其说是小状况倒不如说是个诡异的奇迹——纸团被团得过紧,在半空中并没有如期打开,就像没有按规定动作打开降落伞。

纸团已出手,唯一能做的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它被空气托着缓缓下落。

这时,一个人从下面的门洞里走出来,纸团像一颗经过精确计算后进入轨道的飞行器,不偏不倚朝那人的头顶飞落而去,眼看纸团和那人的头顶越来越近。

即便是搞恶作剧,我也不想打扰任何人!

一部灾难大片正在上演,我张开嘴巴眯起眼睛,心里翻腾起按压不住的快感……

几乎要砸到那人头顶时,轰的一声,那纸团散开成一大片锦簇的白色花瓣,那个人正巧抬头看天,一定见到了花瓣漫天的壮丽景象。

也就一两秒钟的时间,方圆三米多的范围内形成一个自然的圆圈,花瓣落在那人的头发、肩头和衣服的其他各处,那人停住脚步,低头看着纸片,竟愣在那里。那人俯身捡起一枚“花瓣”,凝望了片刻,然后抬头望向阳台。

原来是个女生,长发,白色连衣裙。

她应该不是学生,倒像是个老师,从没在学校里见过她,迅速回想,从初中部到高中部,教师里绝对没有这个人。

姑且认为是个老师,现在她抬头望向我,我们上下相隔10米,仿佛站在两个平行的时空,几秒钟的时间里,两个时空剧烈的交错。

我们学校的校服同一年级男女一样,她是不是在辨认我是男还是女?

新月的眉梢下,是她流动清泉的双眼,美得又如同夏季柔柔的带着花香的微风。

仿佛间,一阵莫名的“先视感”,我竟然一眼望到了广袤的大草原,清冽的风正无情地掠过草原上的孤独,婀娜的裙裾舞动久远的梦境,如同离离漫草中流淌的美妙,那藏在画好绿丛中菡萏伊人的迷香。

接着,我又亲眼目睹一场世纪轮回,血液合流显现前世的同在,素眛神思迎来一场青涩恋情,在仲夏夜紫色藤蔓的书屋里绽放!

我紧握双拳不知魂在何处,万道霞光令我头晕目眩,我仿佛又回到那个黑漆漆的山洞,眼前无数白色花瓣在空中漂浮,我抬手去抓,那白色花瓣如有神助,竟然穿透了我的手掌,甚至,我的身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浑身一个机灵,我又回到现实中,迎向楼下那位女生具有超强力量的目光和容颜。

我的心竟然剧烈抽搐——这个社会并非网目不疏,我也不会因失敬而罹罪。可莫名的,我竟萌生愧意,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无比荒唐被人耻笑的傻事,最无聊最应该被鄙视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我想离开却又迈不开步,从心底升起一种茫然的无助感。

下面那位小老师像一尊蜡像,久久凝望着我。

我受不了她的眼神,那里载满了无形的利箭,像插满无数雕翎箭的草船突然间一抖,将无数支箭重新发射回去一样,这无数支箭全部射向我,在与她无声无息的对视中我败下阵来,被刺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再不走我肯定会死在原地,死得毫无尊严。

我提起书包推开栏杆跑进楼道,那些做贼心虚的碎碎念啊,险些吞没了我。

教室还没开门,我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奔跑,一口气跑上顶楼,把书包扔在台阶上,靠着墙蜷缩在角落里。

刚才的仪式感早被我抛到脑后,玩世不恭的精神胜利法,连同对老师对学校的种种愤怒与逆反,全在小老师的眼神里顷刻被蒸发殆尽。

悲催的事情绝不止这一件。

上课前,当我魂不守舍溜进教室,看到已经端坐整齐的全班同学,无助感更强烈的冲击着心绪,就在刚刚坐下睡眼朦胧地望向教室门口的时候,班主任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那不是别人,正是楼下望着我的小老师。

班主任,外号叫“陛下”,因为她长得像《大明宫词》里饰演武则天的归亚蕾。

“陛下”介绍这是S大学大四的实习生名叫苏向贞,实习期为一个月,这段时间由她来给我们上英文课,并担任临时班主任。

我望向她,她早已望着我呢,她并没有躲开眼神,她的目光依然犀利,依然清美。

我之所以望向她,是怀疑当初的预判,一个小老师,一个大我几岁的女孩子不可能有那种置我于死地的眼神。

后来才知,相互凝望的这一刻对我一生是何等重要。

在苏向贞的眼中我看到一丝完全不同的光芒,那大美不言的白皙面颊、洞穿心底的黑亮眸子,若飞若扬的新月眉梢,也许她在别人眼中只不过是个一般化的人物,充其量最多说她是个美女罢了,可对于我,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杀伤力,哪怕仅仅是凝神相望或点头微笑都会令我心跳不止。

接下来就更不用解释,一切都像注定要发生的一样。

确定苏向贞不可能认识班里的同学,更不可能认识我,课堂提问苏向贞在名册上随意扫视一遍,第一个叫起回答问题的人竟然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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