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笼罩下,我越发地恐惧,事实上我不是恐惧长夜,而是我那卑劣的人格,从我记事以来便深受折磨。换句话说,我恐惧地是我本身。

电脑屏幕出现了提示——网费余额不足,请及时充值。我有些烦躁,怎么这么快就没钱了。看着旁边上网的黝黑胖子,我想起了和我从小学到初中最好的朋友红飞,他也是个大胖子,不过他很白净,像个稚嫩的猪仔。不过上了初中他在隔壁学校,我们就只有周末才能见面了。

也许他和飞哥一样耿直!我萌生了一个想法,犹豫很久,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桌子,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

“可以借我五块钱吗?兄弟?我一定会还你的!”

我在等待他回答的过程中如坐针毡,对于两个认识的人来说,借钱是一件会破坏任何感情美感的事,更何况我和他互不相识,他要是借给我了,那可真是美好的奇迹。我忐忑地看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比自己体型大了一个号的“兄弟”,按理说该叫哥,我为了把自己放在和他一样的位置,在对峙中不处于下风,我决定叫他兄弟好些,叫哥不就让他轻视我了吗?

胖子一边摘耳机,先是惊讶地转头盯着我,我被看得有些心里发毛,接着黑胖子恶狠狠地说道:

“哪个是你的兄弟?我认得你哇?”说完又戴上了耳机。

我尴尬地舔了舔嘴,再次鼓起勇气问道:

“我一定会还你的啊,哥,我没网费了,我一定会还你!”

我有些畏惧眼前这个强壮的黑胖子了,但是实在没有办法,眼下兜里的窘迫使得我勇敢起来。

黑胖子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打游戏的人最恼怒的事就是被人打扰了,我看出了黑胖子对自己的厌恶,但还是眼巴巴地望着他。黑胖子又取下了耳机,移动着自己肥胖的身体,站了起来,往下望着我,说道:

“你想遭打?”

在南县打架最多的人群就是学生,校园暴力事件时有发生,学生之间战争往往是因为面子,你打了我一拳,我就一定要还你一脚,好啊,你竟然多还了一脚,这就是吃了天大的亏,通常事情会通过老师的介入而结束。但在我们心里被老师知道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如果有一方去告诉了老师,他就会被同级学生的耻笑和排挤。而约架就成了在我们学生时代最为男人的做法,往往都是矛盾双方先放下狠话:“我哥是某某某,高年级的,你把你哥也叫来。”对方即便没有什么哥或姐的,在众多围观者下,出于面子也会无中生有:“我哥——我哥没读书了,是社会青年!”这个时候,就看对方信不信了,无论是高年级还是低年级,社会青年的威慑都是最大的,他们往往父母不管,打架极其的凶狠,很多都进了少管所。

在这个时候,我确信这个黑胖子想揍我!

“别别别,不借就不借,我不烦你了,你玩游戏,哥!”我边说边用打颤的手指着黑胖子即将开始的游戏。

黑胖子又看了我两眼,大概是觉得不应该浪费时间在无关游戏的事上,还是决定玩游戏要紧。要是飞哥在就好了,他会帮我痛扁这个黑胖子。我的电脑屏幕又出现了余额不足的弹窗,我知道还有5分钟电脑就会锁机了,到时候自己该去哪呢?身上的小灵通已经快没电了,最后我开机用小灵通仅剩的电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随后小灵通自动黑屏宣告着自己使命的结束。

夏天的黑网吧尽管开着空调也还是有些热,我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看着自己这一排横过去十多台电脑,身后还有四排,楼下还有这样的五排,桌子前全是南县的各个中小学的学生,升旗仪式也不见得有这几排学生的动作表情整齐划一,精神抖擞,嘴里偶尔念念有词,估计是在喊“一二一”的口号。这个黑网吧初中生占大多数,小学生很少,高中生也有一些,大概是旁边有两所中学的缘故,小学生来这种中学级的黑网吧是很容易被抢的,于是南县的黑网吧内部存在着着阶级斗争。黑网吧老板可不管这些,反正都让未成年进来上网了,也没个执照啥的,他们只管开一天赚一天,反正天天黑网吧都是爆满,谁在乎你被抢啊。这是有违职业道德的,都说顾客是上帝,在这儿就完全反着来,管你高中生还是小学生,全都巴结着老板,谁要是被老板记住了,在这个圈子里就可以昂着头,挺着胸,也不怕被抢。老板是我叔,你们敢抢我?此话一出,即使是辍学的社会青年也会掂量掂量,毕竟黑网吧也是他们的常驻场所,这样社会青年也不敢轻易抢你。

这样允许未成年进入的网吧有二三十个,遍布在大街小巷,因为见不得光,也没正规的营业执照,就被叫作“黑网吧”。

“我长大也要开个黑网吧,可真赚钱啊。这个死胖子肯定是高中的,我要是个大学生不揍扁你!”我心里想着。

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我有些焦急,要是直到下机还不充钱的话,其他等着的网瘾少年就会成为这台电脑的新主人,而我也将无处可去。

“她怎么还不来啊?不管了先叫老板加钱。我想老板和我认识这么久了,不至于赶我走吧。”我心想。

黑网吧在一个电脑维修店里,谁能想到这个朝街的十几平小门面里别有洞天呢?只是经常一些学生进进出出罢了,有人好奇,但没有人愿意去管这些闲事。

老板是个眼镜男,个子不高,瘦巴巴的,却能掌控着暗门里的所有人。老板没人加钱的候就玩着电脑游戏,这个游戏是可以线下交易装备的,和别人组队,就得和另外四个玩家分钱。老板是个聪明人,自己申请五个账号,开五台电脑联机,自成一队。这样就不用和别人分钱了,一年可以凭这个赚个两三万块。

“眼镜叔儿,给我加十块,七号机,打着呢,等会给你钱。”我在暗门里大声喊,暗门也就是一块木板,隔音效果极差。

“OK!”眼镜叔爽快地回答道。

我小学毕业一个暑假都在这儿上网,就和老板熟识了。在这儿,我有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旁边的黑胖子扭头鄙夷地看了一眼我,大概是在说——真不要脸!

南县的黑网吧都是三块一个小时,这儿普通卡四块一个小时,会员就是三块,这个眼镜叔这儿环境相对来说比那些要好,至少还有一个空调,只是不知道开没开。这十块意味我又可以待三个多小时,我顿时感到一种安全感。

打完了一把英雄联盟。

“我发短信没给她说这个里面是黑网吧啊,她怎么知道进来啊。"我突然想到,一边埋怨自己一边急忙跑出去。

外面的太阳很大,阳光格外的炽烈,照得我睁不开眼睛。我眯着眼,在周围竭力寻找着。

“蓝月阳!”

我向着声音望去,她站在树荫下,汗水使得她的脖子看起来极为油腻,我挥手示意:

“宁私语,这儿,过来!”

“不好意思啊,我手机刚好没电了,忘了告诉你这里面是黑网吧,害你在这儿傻等。”我摸着头,心里十分愧疚,光顾着打游戏去了。

“你给我发了短信没多久我就到这边了,等了好久了,还以为你骗我呢!”宁私语幽幽地说道。

“咳,我的错,我手机没电了,走,爷请你吃冰棍。”我说着就拉起女孩到旁边的修车铺,“你看这儿,看着是修车铺,其实还卖冰棍嘞;就像那个小门面,里面还是个黑网呢。”我笑嘻嘻地说道。

“两块。”修车铺的伙计脱了已被汽油浸得发黑的手套说道。

我这时意识到了自己的窘况——身无分文,我只好装作不知道。

修车铺的伙计看着宁私语,示意她赶快给钱。宁私语看着我的背影,我已经吃着冰棍朝黑网吧那走去了。

黑网吧里,眼镜叔贴心地端了一个小板凳给宁私语,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给了我一个眼神,估计他是误会宁私语是我女朋友了,在南县早恋泛滥,四五年级的小屁孩就开始成双成对,眼镜叔好像已经忘了我还欠着十元网费。黑网吧里很多初中生抽烟,整个拥挤的房间里早已烟雾缭绕,宁私语有些闻不来这里的气味,对于一个第一次来黑网吧的人来说,应该对这里的印象都是又臭又脏。

“你什么时候去学校啊,你妈给我打过电话,说错怪你了,不过我可我没说你在哪。”宁私语蹲坐在小凳子上,捂着鼻子说道。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打着游戏,其实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到回家我就会很烦躁。上了初中后,没见到过我的爷爷奶奶和父亲,我知道父亲在外地打工,爷爷奶奶也跟着去了。而我却总能听到妈妈和奶奶的吵架声,我兴奋地打开房间门,这时奶奶已经离开了。

“快看,我要超神啦,厉不厉害?”我兴奋地冲她喊道。

宁私语眉头一皱,有些生气地说:“你有没有在听啊,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家!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黑网吧是很少见到女孩子来的,宁私语的大声说话,以至于房间里的人全都望了过来,宁私语有些尴尬,用手推了推我。我依然没有停下手中的鼠标,对她说:“这种时候,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别怕。”她用手打了我一拳。

“好家伙,这是女生的拳头吗?我的肩膀被捶得舒舒服服。”宁私语没有说话了,我知道她是真生我气了。

“我凭什么回去啊,他们自己要冤枉我们,我们明明只是好朋友,非要说我早恋。我妈每天晚上跑来学校透过窗户看我上课,你给我传纸条——考试答案,她说我们上课在拉拉扯扯,我真的一天烦死了。”我很是恼怒地拍着键盘说道。

“谁再乱拍键盘,全部给我滚出去,都别上了……”楼下传来眼镜叔的吼声。

“你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说了你没有早恋,我告诉她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是隔壁学校的,我们只是关系比较好。”宁私语小声地说道。

我有些愧疚,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她也这么尴尬,她的男朋友是隔壁中学的,比我们大两届,那时候我们同届的女同学,不管成绩好坏,都想和高年级的男生谈恋爱,还在读初二的我,对于恋爱的感觉就像月亮一般遥远。早恋是南县所有中小学学生之间的一种潮流,这意味着成为了大人。总是有高年级的男生来我们年级送花,送吃的,这些被追求的女生格外享受这种感觉。而宁私语是我的同桌,我对她初一就已经在谈恋爱表示惊讶,也因为她吃了不少的送来的零食,我想着她大我们两届的学长会不会因为我吃了他送宁私语的零食来打我,我对高年级的有着很深的畏惧。这时的我沉迷于电脑游戏,对这些他们所向往的潮流嗤之以鼻。

“那我妈还用我的手机以我的语气和你发了一晚上短信?我不会回去的,不过连累你早恋被发现了,真的很对不起。”我说。

我有些没心情打游戏了,我妈的影子出现了在我的脑海。想到我妈用我的小灵通和宁私语聊天,我感到了莫大的气愤,像是光子身子,在广场上跳舞一般耻辱。小学的时候,和我同班的周洪去游戏厅被逮住了,被他妈脱光了衣服,从公园打到广场,再从广场打回公园。我感受到了他当时的感觉,不同于他的是我选择了反抗,气愤冲昏了我的头脑,我趁我妈不注意,翻开了她自己绣的荷包,一般家里的买菜钱都放着里面,我抽出了三张二十块,摔门而逃。

三个钟头的网费时间在打游戏的过程里是很快的,宁私语也在旁边坐了两个钟头了。

“蓝月阳,我要回家了哦。”宁私语有些试探地问道。

我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下午六点了。

“是该回去了,行吧。”

……

“嗯,等等,那个先借我点钱……”

我没有看着宁私语,一直盯着电脑屏幕,我的自尊心使我不好意思看她,我看似漫不经心地等着宁私语说话。

“我没钱了,过来坐车五块,回去五块,剩的两块刚买冰棍了。”宁私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细声说道:“我要周末才能拿生活费……”她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因为汗水打湿凌乱的头发。

“没事,我送你吧。”我装作满不在乎地说着,然后也站起身来。

“不用了你打游戏吧,早点回家去!再见!"宁私语正声说道。

我又坐了下去,说:

“知道了,再见!”

我目送着宁私语离开,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刚上初中的时候,所有的初一学生都被家长领着带到各自的教室,我在公告栏终于找到了我所在的班级——初一五班。教室里还没几个人,我选了一个角落坐下。不断地有同学进教室,教室的座位开始填满,很快就只剩下了角落处的我旁边一个空位。那些同学好像都认识,他们惬意的闲聊,我很想加入他们,可这会失去我的角落位置,宁私语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她留着齐眉的刘海,黑色的马尾扎在脑后,在我还是尚她没得选,只有坐我旁边。

坐下后她微笑着对我说:

“你好啊,我叫宁私语!”

“你好!我叫蓝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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