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有杀气的羊肉泡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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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讲一个小店和美食的故事。

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这家小馆只在曲阳花鸟市场旁边开了一家,像是在空地上临时搭起来,店里光线昏暗,委委屈屈的。路过花鸟市场的人往里一瞥,大多是表情木然地走开。老板跟我抱怨过几句经营不善,焦虑像他手里的兰州,烟雾总吐不尽。

后来,我搬离了曲阳。这家小馆也开了几家分店,算小有名气,我没再去过,不知道老板还是不是总皱着眉头。

      每每看小说,里面形容人天真顽劣,我想都不如申城的天气符合这个描述。明明已近十二月,上午阳光还热烈地叫人汗颜,忽又阴雨连绵冰冷蚀骨,又难受又不好去怪它。这种天气,你若是抓住一个人问他想吃点什么,他多半会说汤面火锅之类的东西。



我也不例外,想吃点热乎的。去了楼下常去的一家馆子,做的是创新路线的西北传统小吃。老板是兰州人,三十几岁,做厨子的行当多年,颠簸了许多风尘后在申城成家立业。一个西北的朋友盛赞他家的吃食正宗,南方人的舌头不知道正不正宗,只知道实在好吃。洋芋片火辣,酿皮子劲道,甑糕清甜,牛奶醪糟口感浓滑。




翻开菜单,新品羊肉泡馍已上了,思忖着已过了立冬,便点了来尝试。不一会,一个酱色的木托盘端到了我的眼前,内容丰富。一只青色大瓷碗装着热汤,一盘搪瓷小碟里盛着圆圆一个面饼,并一碟剁椒一碟糖蒜。我伸手向那饼去,却被烫得缩回来,原来是刚刚出炉现做的。于是转而攻向羊汤,表面漂浮着翠白的香菜和大葱段儿,淡淡的膻和羊肉的香气绕着太阳穴打了几个转。羊肉分量不少,肥瘦均匀。拿起勺子翻一翻,底下是雪白滑溜的土豆粉和萝卜。



迫不及待要起一勺汤放进嘴里,其实也无需等待,正是要取它还滚烫在舌尖的那种温度。若是温了,反倒少了那杀气腾腾的火辣。这样子经过若干小时熬煮的羊肉汤,又将一些浮渣滤开,透明得好像一览无余,因此它的味道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层次,只觉得咸鲜好喝。可若真驻足细品,绵长的后味又令你困惑迷醉。怪道“鲜”字一半是羊啊。



喝了几口热汤,全身的细胞已被带动了,此时回手取饼,温热的感觉正好。雪白的圆饼没有发面的丰满,口感敦实,甘肃人谓之“馍”,中间部分烙得焦黄,不松也不软。仔细地掰成一厘米直径的小块,然后一股脑儿倒进扔令人后脑出汗的热汤里略泡一会。添入一小勺店里自制的辣子,稍加搅拌,就西里呼噜地吃起来。馍已泡得湿软入味,加上开胃诱惑的辣子和葱,再阴郁的天,也能让你狠狠吃个大碗下去。

      一边吃,一边和老板谈天。他介绍着羊肉是来自兰州的邮寄,又用了几分心力去制出这道擦爱,顺便说天再冷一些,他还要加什么新菜色,十分地兴奋。



老板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和我晒着太阳聊天总是滔滔不绝。讲他以前是做凉菜的厨子,从兰州到北京,又辗转了多地,最后因为老婆来到了南方,借钱开了自己的铺子。又说他以前的浪荡不羁,有许多的绯闻情史,而觉得最不可能在一起的姑娘反倒和他结了婚。那些吃苦挨冻的岁月,似轻描淡写,又似讲戏文的故意渲染,引得我或开怀,或嘘叹。

       又问我,将来想要做什么。我自己处于毕业的关口,踌躇满志又忐忑不安。正犹豫着怎样回答他,他却自己来回答了。

       他点了一根烟,懒懒地倚在躺椅上,说:“我跟你说什么样的生活最好。你毕业以后,找个三五千的工作,稳定点的得了,干个几十年,早点退休。然后找一个看大门的工作,像帮我们看门的老大爷一样,干两天,休两天,最舒服!”

      我默然不语,因为不知道怎样和他继续这个问题。他吐出的轻烟在空中打了两个旋,而我碗里的羊肉泡馍已经所剩无几,渐渐温凉,没有热气了。我站起身付钱,打包一碗熬得糯糯的灰豆子当甜品,告辞离去了。

       当我走开一段距离,回头看他,他仍是坐在店门口懒懒地抽烟晒太阳。而只有隔开这几步的距离,我才能看出西风确确实实在他身上刮出的痕迹,在胡渣上,在眉眼间,来自那连吃食都不肯示弱的肃杀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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