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是延绵千年的主题--观陕博壁画有感

斑驳的壁画,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其实很难想象其残破。

历史像破布被揉碎撕扯再拼凑,坑坑洼洼的土块有种朴素的美感。来自一千多年前的风呼啸着刺穿墙壁,却被困在玻璃窗里,叫嚣汹涌,猛烈撞击。隔着笃厚的玻璃往里张望,有种不动声色地嚣张。

  看那《持拂尘侍女图》。女子着红裙,时间沉淀在颜料里,不是阳光下牡丹绽放的鲜活艳红,也不是女子指甲蔻丹轻挑的媚红。而是沉稳的,厚重的。明明是最跳跃如火的颜色,偏偏以安静的姿态等待审视,一眼过去,不觉突兀,甚至隐隐觉得这样的颜色就该镌刻在黄土泛灰的墙里。女子丰腴,身量线条圆润流畅,黛眉如远山,发髻似青螺。面目却模糊。她终究是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了,眉眼被冲淡,磨平,唯留一个栩栩的倩影,正往前踱步,手持拂尘往后搭着,就如每一个走过宫殿阁楼的午后。

  而《吹箫乐妓图》中清秀的女子作男装打扮,穿着宽大的衣裳,戴着黑色头巾,活似个俊俏的少年,只一双独属女子的小巧玲珑的脚露了踪迹。她的脸上却没有少女的黠慧机敏,顺从的站姿,眸光低垂,眉狭长且青淡。表情淡淡的,似有所思虑,兀自吹着箫。箫声飘来,说不上幽怨,也谈不上欢喜,大概就是风穿过竹林的磨娑声,万物皆有其言语,强冠上那么多的情感干什么。

  《舞乐图》描绘的是来自胡邦的舞师,深目高鼻,眉骨突出,满脸胡须。单脚立地,脚步极稳健,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却月。手上动作却轻柔,云袖婉转,飘逸如云,桐布轻衫前后卷,葡萄长带一边垂。力与美的结合交融连贯,这么富有力量却柔美婉约的舞蹈,确是盛唐气象。

  整个壁画展的重中之重是《懿徳太子墓壁画》。这是中宗李显为追忆毓秀才俊却英年早逝的太子李重润所建。李重润年少聪慧,深得高宗喜爱,被封皇太孙,是将来的大唐帝国第五代皇帝。却因同父异母的弟弟李重福揭发,其与妹妹永泰公主李仙蕙窃议武则天男宠而被杖杀。理由不重要,他碍着路了,却还没强大到足够保护自己。光芒未炽热,但也刺眼。“秀容仪,以孝爱称,诛不缘罪,人皆流涕。”李显玄武门政变后重扬李唐旗帜,为李氏被害宗亲平反。首为嫡长子李重润,谥号懿徳太子,修茸懿徳寺,焚香超度。迁墓乾陵陪葬,号墓为陵,列戟四十八。规格气度远不是普通皇室可比肩。青龙白虎图拉开墓道序列,神兽锐爪撕碎朦胧面纱,坐北朝南缓缓深入。三出阙立于巍峨山巅,重峦叠嶂郁郁葱葱,隐隐可见城墙狼烟。巨大的篇幅用来描绘仪仗出行,皇帝专用的雉尾障扇装饰的车马,浩浩荡荡的车队,井然有序的随从。我不知道如果我是盗墓者咋然看到这一幕会不会惊愕到腿软,但当它们褪尽了戾气,被切割成片段囚禁在玻璃展厅里,我仍然慑于其威仪,叹为观止。至于驯豹图,侍女图,狩猎图等不一而足,倒显不足为提了。

  看完这些壁画后,被塞满的心却不是轻松的。我只感觉到噬骨的寂寞。不仅是长眠地下的墓主人,也有这些本该不被目光注视的壁画。其实我能理解墓主人的心情,湿冷的地底,无边的黑暗,该有多孤独。试想虽无丝竹乐耳,尤可追忆琴声潺潺,虽无铮铮马蹄,遥可回想大漠风沙。这些壁画到底不过是执念罢了,好歹是些个热闹鲜活的器物,聊以慰藉虚无的灵魂。而壁画本身,它们承载着一个王朝的秘密,托举着一个时代的匠心。虽缄默,但也渴望倾听。如果恰好你愿意给它们一个这样的机会,请不要吝于给予它们一个大力的温暖的拥抱。毕竟,它们在地下待了那么多年,还真冻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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