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卷三·七一】
山阴胡西垞素行诡激,落魄扬州,屡谒卢转运不得见,乃除夕投诗云:“莽莽乾坤岁又阑,萧萧白发老江干。布金地暖回春易,列戟门高再拜难。庾信生涯最萧瑟,孟郊诗骨剧清寒。自怜七字香无力,封上梅花阁下看。”雅雨先生见之,即呼驺往拜,馈朱提数笏。
胡西垞(chá),未见专门记载。清代诗人周大枢有诗《偕胡西垞稚威读书石林禅房张尔康赵韫山各以诗寄次韵奉寄》。按照古代对他人姓名的记述格式,西垞应当是胡稚威的字或号。另,资料记载:“周大枢,(1699年—?),浙江山阴人,字元木,一字元牧。乾隆十七年举人。幼工诗,与同里胡天游齐名。”而胡天游的资料记载为:“胡骙(方天游),(1696年—1758年),清代骈文家、诗人。名骙,榜名方天游,字稚威,号云持。山阴(今浙江绍兴)张溇人。”由此推测,胡西垞与胡天游应是同一人。
诡激,指怪异偏激,异于常情。《六韬·选将》:“有诡激而有功効者,有外勇而内怯者。”《新唐书·刘栖楚传》:“然其性诡激,敢为怪行,乘险抵巇,若无顾藉,内实恃权怙宠以干进。”
卢见曾,(1690—1768),字澹园,又字抱孙,号雅雨,又号道悦子,山东德州人。康熙六十年(1721)进士。历官洪雅知县、滦州知州、永平知府、长芦、两淮盐运使。乾隆三十三年,两淮盐引案发,因收受盐商价值万余之古玩,被拘系,病死扬州狱中。著有《雅雨堂诗文集》等,刻有《雅雨堂丛书》。纪晓岚长女嫁卢见曾之孙卢荫文。盐引案发,纪昀因漏言获谴,戍乌鲁木齐。
驺,zōu。本义:主驾车马的小吏。《说文》:驺,厩御也。
朱提,指朱提银,产于云南朱提山的白银。朱提山包括今昭通、鲁甸、永善3县(区)沿金沙江、牛栏江流向的山脉。汉代时在鲁甸朱提山开采银矿,故称“朱提银”,成为汉代一种白银的名称,享有盛名。朱提银之名,则直到清代一直沿袭。韩愈在《赠崔官立之》诗中有:“我有双饮盏,其银出朱提。”
笏,古代大臣上朝拿着的手板,用玉、象牙或竹片制成,上面可以记事:朝笏。此处为量词,金银的计算单位。铸金银成笏形,一枚为一笏。
【闲言碎语】
胡西垞,不少电子版的《随园诗话》录成了“胡西坨”。于是,就很难弄清楚此人背景资料了。而检索“胡西垞”,也没有专门的记载,但经过一番比较考证,基本可以确定“胡西垞”就是清乾隆年间大名鼎鼎的骈文家、诗人胡天游。
说到胡天游,算得上是个奇人,但也是命运多舛,运气奇差。他少年时就有异才,五六岁时,母亲杜氏口授《昭明文选》,即能成诵。成年后,博览群书,诗文工敏。虽其貌不扬,面黑有痘瘢,双目斗鸡,身材矮小。然胸中睥睨一切,气雄万夫,自比管仲、乐毅。为文挥斥百家,别具炉锤。乾隆元年(1736年),被荐鸿博科,受到鄂尔泰赏识,鄂尔泰担任主试官:“必用胡某,以荣馆阁”。不料在乾隆二年七月殿试时,胡天游却鼻血长流,污其试卷几满,结果未能登科。乾隆十六年(1751年),他再荐经学科,又因有人向乾隆陈述其“太刚太自爱”而落榜。后随同解任刑部侍郎田懋客游山西。乾隆二十三年正月,卒于蒲州。
本条诗话里的卢见曾,也可以算是个官场奇人。他出生于一个世代为官的书香门第,师从王士祯、田雯等。康熙六十年(1721年)进士及第,雍正三年(1725),授四川洪雅知县,时年35岁,可谓年轻有为。可惜,卢见曾形貌矮瘦,袁枚在《随园诗话·卷五·三一》中称其“长不满三尺,人呼‘矮卢’”。就这一点上,与胡天游颇为相似。不过,卢见曾是个干才,颇有政声,身材矮小非但没有影响当官,反而成为其德才表现的反衬。直隶总督那苏图在给乾隆的荐表中称他“人短而才长,身小而智大”。这样的干部考核评语,绝对给乾隆留下深刻影响。卢见曾擅长诗文,“主东南文坛,一时称为海内宗匠”。诗话中没有说明胡天游是何时去拜访卢见曾的,从二人的经历来分析,估计是乾隆元年(1736),是年,胡天游被荐博学鸿词科,卢见曾初次任职两准盐运使,衙署在扬州。此时,胡尚未入仕,也未进京。胡入京赴考未中后,一直滞留在北方。而卢因被诬告于乾隆五年被革职充军,平反后复任盐运使职务,已经是乾隆十八年(1753年)了。此刻,胡天游已于乾隆十三年入职三礼馆任纂修,直至乾隆十九年三礼馆闭馆后去山西客游,至死未回家乡。由此,乾隆元年之后,二人在扬州没有见面的机会。
这两位奇人身材矮小,却都是当时文化界大咖。胡天游以骈文、诗歌名扬天下。其五古《烈女李三行》,长达625韵,堪称名篇。而卢见曾则爱才好客,名重诗坛。乾隆二十二年(1757)春,卢见曾在红桥举行“修禊”活动,郑燮、陈撰、厉鹗、惠栋、沈大成、陈章等前后数十人皆为上客。卢见曾“作七言律诗四首……其时和修禊韵者七千余人,编次诗三百卷”(《扬州画舫录》),一时传为文坛佳话。平生著述丰富,有《雅雨堂丛书》共计11种128卷。卢见曾还积极从事刻书活动,是清代中期著名的校勘家。令人叹息的是,此二人的结局悲惨。胡天游客死他乡,卢见曾在告老还乡之后,却因在职所为定罪论绞,死于狱中。虽三年后得以昭雪,却已经无济于事。
胡天游诗文,袁枚称与李商隐比肩,但后世流传不广。其原因一是用典极多,一般人不易读懂。二是好用怪字僻字,晦涩不堪,“如古冢简,荒崖碣,得认一字,群儒相揖而贺。”当时人阅读已经如此困难,现代人就更难以卒读了。这对当代诗词创作者中过分“炫古”、“炫学问”者也是一个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