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过灰色的光吗？
孟婆婆昏暗的小屋里，灰光缥缈，那是一个个欲望之灵，无声挣扎呐喊，等待着，汇聚成一股神秘的力量。
孟婆婆手里握着一个闪闪发亮的小铜铃，偶尔铜铃“叮”一声响，满屋灰光颤动，瑟瑟发抖。
“终于等到这一天。”孟婆婆喃喃自语。
她在等，最后一个欲望的抉择。
一面椭圆形的小镜子，靠着黑黝黝的墙壁，镜子里，映出孟婆婆苍老的脸，满脸的褶皱，藏着无尽的故事。
1，
孟婆婆名孟香。
从她记事起，就跟父亲一起生活。她小时候，也追问过父亲：“我母亲呢？”父亲摇头叹气，那叹息声太过沉重，砸在她小小的心脏上，疼。父亲的心也是疼的吧！她从此再不过问母亲的任何信息。
父亲行医，人称“孟神医”。
孟神医有一手绝活，他自己种植草药，用自己种的药草配出药方，包治百病。
当时，村里有一位女子，家中富贵，女字年方二八，已经许配人家，就等完婚。
一日，这女子在庭院古槐下玩耍，忽然身上瘙痒不止，所抓之处，冒出小肉球。不消多时，整个人全身长满肉球，痛苦不堪。
女子父亲急急请来孟神医，给女子诊治。
孟神医不去看女子，却绕着庭中古槐踱步。半晌，附在女子父亲耳边细语。女子父亲脸色大变，频频点头。
女子父亲吩咐家人，劈杨柳木成柴，堆在古槐树下，点燃。随着火苗渐渐旺盛，古槐簌簌抖动，无风，满树叶子摇晃不止，继而发出“呵——呵——”的喘息声。
孟神医立于古槐之前，厉声喝道：“还不知悔改吗？”
却听古槐似乎发出呜咽之声。树冠如下雨一般，滴落颗颗水珠。早有家人，取了器皿，接取水珠。
孟神医见器皿盛的水差不多，便又喝道：“今且放你一马，他日若再作怪，定不饶你！”
孟神医示意女子家人，撤了柴。又掏出几尺红布，叫绑缠古槐枝干之上。
各器皿内的水集于一盆，放入艾条，端给女子净身。
不一会，女子出来，全身肉球已然不见。
此事之后，孟神医更是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对世间花草树木的研究之中，痴迷至极。
孟神医常叹：世间万物皆有欲，世间万物皆有缘。欲心动，则缘起。
孟香听不懂，孟神医也不多做解释。
孟香想跟父亲学医。谁知，孟神医不肯将医术传于女儿。
多年之后，孟神医收了一个徒弟，卿浅。
2，
卿浅来的突然，是孟神医出去给人治病带回来的
卿浅有一副好皮囊，白净面皮，方脸，鼻直口阔，尤其一对眸子，灿若星辰。
卿浅初见孟香，对她微微一笑，竟然看呆了孟香。待她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扯着裙裾，急急跑走了。
跑到小溪边，望着溪水中的自己，脸颊红得像是熟透的桃子，娇艳。用手摸一摸，滚烫。心口处，或是因为跑得急，“砰砰”跳不停。
孟神医将自己医术一点点传于卿浅。
孟香不悦，整日给孟神医脸色。孟神医无奈，只得教孟香辨识一些异草奇花。不曾想，孟香对花花草草天生异禀，不但能辨识孟神医教的花草，还能自己培植出新的花草带有奇异功能。
孟香还求父亲教她识字，她要将这些奇花异草的功能记录下来。
孟神医劝她：“流传于世，若落入歹人之手，怕是要祸及他人。”
孟香便悄悄记录，终成《异草录》。
在朝夕相处中，孟香对卿浅动了春心。便央求父亲，许她嫁给卿浅。
父亲不允，道：“你与卿浅无缘无分。”
孟香不信。她能识得奇花，更能育出异草，还不能博取卿浅之心？她不信。
孟香潜心钻研，她要培养出一种花草，服下去，只对一人倾心。
3，
孟香的花草还没培养出来，卿浅已经有了心上人。
是一个治心口痛的女子。
女子来时，以手抚胸，眉尖紧蹙，不胜之苦。
卿浅安抚女子坐定，去请师傅。孟神医却言：“此女子是来找你的。你去医治便是。”
卿浅给女子号脉，但见女子手腕纤纤，细白如葱，腕子上一只翠绿的玉镯，更显得腕儿白皙。
卿浅手指搭到女子腕上，女子忽然“呀”一声。
“怎么？”卿浅惊问。
女子却羞红了脸，低声道：“刚刚胸口不痛了，甚是舒坦。”
“现在呢？”
“还痛。”
卿浅复又指尖轻触女子手腕。只见女子满面通红，低头含羞，眉尖舒展。
“奇怪。”卿浅好像自言自语。“你这脉息，极是不稳，好似，好似……”
“好似什么？”
“好似少了魂魄所致。”
女子诧异，“可还有治？”
“我去问师傅。”
“此病可治，非卿浅不能。”师傅在身后朗声说道。
“卿浅，知道我为什么收你为徒吗？”
卿浅摇头。
“你天生身体异禀，能常人所不能。这位女子魂魄不是后来所丢，乃是天生如此。”
“正是。”女子答道：“我自出生，就啼哭不止，日夜不息。长至会说话，便会喊痛。”
“那我怎么治她这心口痛之症？”
“你和她共处一室，七七四十九天，日夜呼唤女子的名字，直至找到她先天失去的那一魂。”
女子羞怯，手抚衣角。
卿浅也羞红脸。
女子在医舍住下。
女子行走如柳，笑靥如花，常伴卿浅左右。卿浅本已动心，相处下来，更是情意深长，绵绵如溪流。
孟香几日不见，回来，便见一美丽女子，陪伴卿浅师兄左右，不觉怒上心头，上前，拉住女子，质问：“你从哪来？为什么勾引我大师兄？”
女子惊慌无措。卿浅心疼女子遭孟香粗鲁对待，忙钳住孟香的手，“她是病人!”
孟神医也呵斥孟香：“不得胡闹！”
当孟香得知父亲给女子出的治病之方，气急，坚决不许，当着几人面，发誓：“你二人若共处一室，我必入之！”
4，
孟香已经研制出配方，可令人长情。
兴冲冲回来要试验一番，却不想，大师兄已恋上他人。
孟香不甘！
眼看大师兄为女子治病的日子越来越近，孟香决定主动出击。她熬好汤药，端进大师兄的房间。
“师兄，既然你执意要救治那名女子，师妹不再阻拦。师妹敬你一杯，祝你能早日治得她康复。”
卿浅以为孟香想通，不疑有他，接过孟香手中的碗，一饮而尽。
“师兄，我是谁？”
“你是孟香。”
“哎~~”孟香笑着离开。
几日后，师傅让卿浅和女子进入一间密室，准备帮女子找回一魂。
进门前，师傅叮嘱：“卿浅，七七四十九天，必要有始有终，方可成。如若中途退出，则有性命之忧。”
“师傅放心！”
“哎呀，放心啦！师兄一定会帮这位小姐找回魂魄的。赶紧让他们进去吧！”
二人进入密室。
孟香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五日之后，夜。
孟香在自己的小屋里，轻声呼唤：“卿浅师兄，清浅师兄……我是谁？”
孟神医端坐屋中，忽然大叫：“不好！”翻身下地，疾步朝密室走去。
走到密室门前，就听里面卿浅在喊：“孟香！孟香！”
孟师傅开锁，卿浅冲出房门，疯癫一般，狂呼孟香的名字。
孟师傅进到密室，女子面色狰狞，已然逝去。
“孟香！”孟师傅大怒。
孟香跑出来，“怎么了爹？”当她目光望向密室中倒地的人影，不禁喃喃：“怎么了？怎么了？”
“你说！你究竟做了什么！”孟神医第一次对孟香发怒。
“我，我，我给师兄食用了，长情腾煎煮的水，几日后发作，他心里便只有我一人。”
“你，你！”孟神医指着孟香，气得大喘。“告诉过你，你们此生无缘。即便你做得手脚，也只能是害人害己。”
5，
孟神医医馆关门。从此天下再无孟神医。
待找到卿浅，他以失心疯，整日里恍恍惚惚。念着孟香，却并不认识眼前人，即是孟香。
原来，卿浅和女子处于密室间，卿浅凭自身异禀，可去阴间寻找女子魂魄。卿浅寻到之时，唤女子名，引魂回归。半路生岔，卿浅一时喊不出女子名字，却错喊了孟香。众魂魄无归处，便跟了卿浅，争夺女子之躯乱入。女子惊吓间，魂魄不安，导致被吓而死。
卿浅呢，从此，众多魂魄跟随着他，令他神智不清。
终究疯癫。生死不安。
孟香后悔不已，抱住孟神医的腿大哭。“爹，可有挽救之法？”
孟神医摇头。
孟香不信，她要救回她的卿浅师兄。
孟神医弃医，云游天下。
孟香带着孟神医的医书，带着自己研究出来的奇花异草，躲到长宁村。
从此，长宁村紫暗谷生百草，草草奇异。
孟香一年年守着紫暗谷，一年年老下去，她越来越多想起父亲孟神医的话：世间万物皆有欲，世间万物皆有缘。欲心动，则缘起。
她要利用世间人的欲望，来拯救她的卿浅师兄。
不论情欲，物欲，只要人的欲念动，紫暗谷便有一种相应的花草闻欲念而动。那个有缘人，即使远在天涯，也会来到紫暗谷，寻他（她）所要的东西。
欲望达成，便有一欲望灰光被孟婆婆收集。
凌莉潘亮有缘肉刺木；游一缘系诛心草；杨宇痴心不改，破了换颜花的咒；灵灵的换颜花还差一次选择。
窗外，起风了。
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
6，
灵灵手里拿着最后一朵换颜花，望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
做别人真的好吗？
灵灵觉得倦了，她想回家了。
她那么地爱姚冕，不惜变成别人的样子，只为取悦他，只为，能跟他在一起。可最终还是被分手。
电话铃响了。是妈妈。
“灵灵，你都很久没有回家了。妈妈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妈，我明天就回家。我爱你！”
去他的姚冕！我要做我自己！
灵灵把换颜花扔进浴盆，重新站起来的，是灵灵，是自己。容颜和以前一样，性格或许会有不同。
“哎，可惜了我的换颜花。”孟婆婆惋惜。“这个女子性格强势，欲望更强，，可惜，她放弃了。”
灰暗的光们跃动不止。
废了一朵换颜花，还失去一朵移情散的力道。
不能再等了。
孟婆婆摇动手中的铜铃。灰光欢快跳跃，形成一个灰色的漩涡。
卿浅师兄虚幻的影子出现在漩涡当中。
“师兄！你终于出现啦！”孟婆婆喜极而泣。
卿浅师兄望着面前苍老的孟婆婆，微笑着对她。“孟香师妹，这么多年，你还在执着。”
“师兄……”
“人的欲望是没有休止的，但是总有些灵魂能够战胜欲望。孟香师妹，我不怨你。你放下执着，放过自己，才能得到安宁。”
“我知道，你给我找好了灵魂安放之驱，可是，师妹，我走了，我去跟阿眉在一起，她放下对我的怨恨，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灰光发出明亮的光焰，像是在强烈燃烧。
“我走了。”卿浅师兄话音未落，人影已经消失。
光焰熄落，室内发出奇异的香味。
一只洁白的花穗落在桌上。
卿浅师兄走了，我要这还魂香做什么呢？即使我回到从前，我还是一个人，得不到卿浅师兄的感情。
孟婆婆拿着花穗，走出屋门，走向紫暗谷的方向。
…………
那一夜，长宁村紫暗谷上空，突然异彩纷呈，无数花朵，草植，树木，发着光，闪着火焰，升上天空，经久不息……
次日，长宁村的人在紫暗谷口，平顶松下，发现了逝去的孟婆婆。
她脸上带着笑容，褶皱的脸舒展开来。安详，满足。
7，
一日，工作完成，同事欢聚，邵强搂着游一跳舞，邵强贴近游一的耳朵：“你真美。”游一的心跳加速，她准备接受那钝痛，良久，却没有任何反应。游一呆呆楞了半天，“我的心痛好啦！”
灵灵推开家门，妈妈惊喜的眼中含着泪。灵灵过去，抱抱妈妈：“妈，我错了。”
“这孩子，说什么呢。咋变了？”
杨宇起床，突然发现，胸前的花朵图案不见了。
据报道，本市一位司机突发心绞痛，刹车停在路边，送到医院抢救无效，宣布死亡。然而，进入太平间不就，该男子忽然醒来，称自己是某公司老板，名叫潘亮，老婆叫凌莉。此事正在进一步关注中。
…………
后记：世间再无孟婆婆，长宁村再无紫暗谷。世界恢复了它原本的样子：丑陋的，美好的，高尚的，卑鄙的，幸福的，痛苦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或许，这一切，有机会改变。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