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让我们接着欣赏东坡先生的两首词。
西江月(选二)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
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
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弥弥(mí):水波翻动的样子。层霄:弥漫的云气。障泥:马鞯,垫于马鞍之下,垂于马背两旁以挡泥土。玉骢(cōng ):良马,白马。骄:壮健的样子。可惜:可爱。琼瑶:美玉,这里形容月亮在水中的倒影。
词意:
月光下,春水盈溢清澈,波光粼粼,寥廓的天空中隐约着淡淡的云层。因为未解下马鞯,马儿仍昂首站立,可不胜酒力的我,只想倒在芳草从中美美地睡去。
好可爱的一溪风月,马儿你千万别踏碎了水中的月影。我解下鞍鞯作枕头,斜卧在绿杨桥上入梦境,直到杜鹃一声,天已破晓、放明。
又一次觉得我的译文苍白死板索然无味。那么幽美、静谧、清纯的月夜,被我硬生生搅的支离破碎。
这首词作,我以为最能代表苏轼淡泊闲适的襟怀。
在月明、水清、夜静的寥廓旷野中,词人进入了一个物我两忘、与自然浑为一体的境界。在寄情山水的同时,他融入了自己的感受,在诗情画意中尽情享受大自然的馈赠,努力忘却世俗的荣辱得失和纷扰喧嚣,读来令人神清气爽,回味无穷。
时间到了1082年,苏轼贬居黄州已近三年。
“乌台诗案”彻底粉碎了他曾经抱有的政治理想,让他看清了官场的黑暗、世态的炎凉。
但苏轼并没有被巨大的痛苦击倒。相反,他在亲自躬耕的体力劳动中舒缓精神的压力,在徜徉山水间获得人生新的体验,以此抚慰心灵曾经的创伤,也因此融汇成一种超人的旷达、一种不以世事萦怀的恬淡精神。这种精神自然而然地反映到他的创作中,其风格较之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而且优秀作品层出不穷。
其实,我们大多数普通人都憧憬“我欲醉眠芳草”的那份逍遥,只是常常面对“杜宇一声春晓”时仍漠然处之,无动于衷。
美,无处不在,我们有时不啻是缺少了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更因为我们缺少了一颗柔软善感的心灵。
突然想起去年的今日,即2018年的9月15日。那天凌晨,天未放亮,我、孩子他娘以及儿子凯,三人就早早起身,驱车出发,目的地是千里之遥的河南洛阳正骨医院。临出发前,我还自拈一阕《西江月-早行》记录当时的所思所想,如下:
窗外蟋蟀低吟,露浓花瘦秋近。一轮清月林梢挂,远处一声鸡鳴。
世事本来艰磨,哪来一帆风顺?古都正骨传声名,我们一家远行。
字数勉强凑够,韵仄差强人意。关键是,意境格调与东坡先生的作品差之万里,本不该拿到这里丢人现眼,但或许是天意,一年后的今天,我居然刚好解析到苏轼的这阕词牌,所以就不自量力地附录于此了。
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幽人、孤鸿:幽居的人,均指作者自己。
词意:
一弯残月挂在稀疏的梧桐枝头,万籁俱寂,夜深人静。幽人在清冷的月光下独自徘徊,有如远处飞来的缥缈孤鸿的身影。
惊起之际却猛然回头,满腔幽怨,只是无人理解没有知音。拣遍高处寒冷的树枝也不肯栖息,宁愿呆在沙洲忍受孤寂凄冷。
这应该是苏轼初贬黄州寓居定慧院时的作品,反映的内容与《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一样,都是描写自身孤独落寞的心境。但苏轼巧妙地借用月夜孤鸿这一形象,托物寄怀,表现出他虽处逆境仍孤高自许,不愿与宵小之徒同流合污的疏狂个性。
这首词上片极写“幽人”之孤寂,人雁合一,曲尽其怨;下片则借孤鸿喻写凄惶处境,以此表达词人甘守寂寞孤独而不愿随波浊流的心态。整首词显得空灵飞动,含蓄蕴藉中生动传神,散发出很强的艺术魅力。
对于这部作品,黄庭坚评价甚高,说:“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认为有高旷洒脱、绝去尘俗的境界。
对于这种说法,我有点不以为然。我倒觉得此刻的苏轼有点怨天尤人后的愤世嫉俗。
我之前曾说过,苏轼也是血肉之人,也有脆弱无助的时候,不可能一直保持那种高标旷达的心境,一定会在某个节点长吁短叹几声。
事实上,他这一生一直在出世和入世的矛盾中纠结着,只是苏轼绝顶聪明,总能在山重水尽之时幡然醒悟,然而抖一抖衣袖,掸一掸身上的尘土,潇洒地迎接柳暗花明中隐现的那一抹温暖的霞光。
这,或许也是千年来世人都爱东坡的原因。
备注:既然本章提到了我孩子凯,那就顺便说一句,《长风当歌》系列之最后一章《再起风澜》,我会在适当时候再进行更新。